3 盟约(第2/6页)
我以为是厨房的仆役来清理善后了,于是从桌下钻出来,想在他们走之前再多抓几块好吃的。
但是被突然冒出来的我吓了一跳的不是仆役,而是老国王本人,也就是我的祖父。紧跟在他身旁的是帝尊,他眼神迟钝、背心皱巴巴的,显然昨夜也参与了饮酒作乐。国王最近才刚找来的弄臣小跑着跟在他们身后,蛋壳般的脸上凸起一双淡色的眼睛;他的模样实在太怪了,肤色像面团,浑身上下穿着黑白相间的杂色衣,我几乎不敢看他。跟他们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黠谋国王,他眼神明亮,胡子和头发都刚梳整过,衣物也一尘不染、无懈可击。一时之间他似乎很惊讶,然后说,“你看,帝尊,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意思。机会出现,某人把握住它;那个人通常是年轻人,或者是受到年轻的精力和渴望驱使的人。皇室不能忽略这些机会,或者任由机会被别人创造。”
国王继续漫步走过我身边,对他的主题高谈阔论,帝尊则用满是血丝的眼睛对我投以威胁性的一瞥。他把手一挥,意思是我应该赶快消失,我很快点了下头表示明白,先冲到桌子旁边把两只苹果塞进衣服,当我正拿起一个几乎完整无缺的醋栗塔时,国王突然一转身伸手指向我,弄臣也模仿他的动作,我僵立在原地。
“看看他。”老国王命令道。
帝尊恶狠狠地瞪着我,但我不敢动。
“你会把他变成什么样的人?”
帝尊一副摸不着头脑的神情:“他?他是蜚滋啊!骏骑的杂种,一天到晚就只知道鬼鬼祟祟、顺手牵羊。”
“笨蛋!”黠谋国王微笑,但眼神仍然强硬。弄臣以为国王在叫他,露出乖巧的微笑。“你的耳朵是不是被耳屎塞满了?我说的话你一个字都没听见吗?我不是问‘你看他是什么样的人’,而是问‘你会把他变成什么样的人’。他就站在这里,年轻、强壮、懂得动脑筋,虽然他生错了床,但他身上流淌的皇室血液一点不比你少。所以你会把他变成什么?工具?武器?战友?敌人?还是你会把他就这么放着,等别人利用他来对付你?”
帝尊眯眼看我,然后眼神瞥过我,发现大厅里没有别人,于是困惑的眼神又转回我身上。我脚边有只幼犬哀鸣一声,提醒我说我们刚才分东西吃到一半,我警告它,要它安静。
“这个杂种?他只是个小孩啊!”
老国王叹了口气:“今天是。今天早上、此时此刻,他还是小孩,等你下次一转身,他就已经变成少年,甚至是变成成年男人,到时候你再想使唤他来做什么就来不及了。但是,帝尊,如果你现在把他加以塑造,等到十年以后,他就会对你忠心耿耿。他不会是满心怨怼、可能被人煽动去觊觎王位的私生子,而会是忠实的追随者,在血缘上和精神上都与皇室家族团结在一起。私生子是一种独一无二的东西,帝尊。如果你给他戴上家徽戒指,把他派出去,他就成了没有任何外国君王敢拒绝的外交使节;有些地方你不敢把王子送去冒险,但是可以安心派他去。想想看,一个既是、又不是皇室血亲的人可以有多少用途。交换人质?联姻和亲?私下进行的工作?用匕首进行的外交?”
国王的最后几个字让帝尊睁大了眼睛,一阵停顿,我们都在沉默中呼吸,注视着彼此。帝尊开口,声音听起来像是喉咙里卡了块干面包。“你当着这个小孩的面讲这些事,说要拿他当工具、当武器,你认为他长大之后会不记得这些吗?”
黠谋国王大笑,笑声在大厅的石壁间回荡。“记得?他当然会记得,这点我确定得很。帝尊,你看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聪明才智,可能还有精技的潜力。我要是对他说谎就太笨了,而我要是毫无解释就开始训练、教育他,那就更笨了,因为那样他的脑袋就会等着其他的种子来生根发芽。你说对不对,小子?”
他稳稳地注视着我,我突然醒悟到自己也正在回看着他。在他讲那整段话的时候,我们都牢牢看着对方、读着对方。这个身为我祖父的男人眼里有一种诚实,一种无情的、硬梆梆的诚实,其中没有安慰,但我可以确定那是一种永恒的诚实。我缓缓点头。
“到这儿来。”
我慢慢地走向他。当我走到他身旁时,他单膝跪下,视线与我同高。弄臣严肃地跪在我们旁边,认真地看看我的脸、又看看他的脸。帝尊低头对我们三人怒目而视。老国王给他的私生子孙儿下跪,当时我根本没想到这场面的反讽之处,只是庄重地任他拿走我手里的醋栗塔,丢给跟在我身后的那几只幼犬。他拿下扣在颈间丝巾上的别针,轻轻别在我简朴的羊毛衬衫上。
“现在你是我的人了。”他说,这番将我收归己有的宣言的重要性超过我们共同的皇室血缘,“你不需要吃别人的剩菜。我会照顾你,照顾得好好的。如果有任何人表示要给你更多、更好的东西,要你反过来对付我,那么你就来告诉我他们会给你什么,我会给你一样多、一样好的东西。你永远不会觉得我小气,也不可能用‘没有受到善待’当作反过来对付我的理由。你相信我吗,小子?”
我点头,这种哑然的方式依然是我的习惯,但他目光坚定的棕色眼睛似乎在要求得到更多回应。
“是的,陛下。”我开口。
“很好。我会下达一些关于你的命令,你要遵守。如果有哪项命令让你觉得奇怪,就告诉博瑞屈,或者来告诉我。你只要到我的房门口,拿出那个别针,他们就会让你进来。”
我低头瞥了别针一眼,一枚红色宝石在银饰间闪烁。“是的,陛下。”我再度努力开口。
“啊!”他轻声说,我在他的声音里听见一丝遗憾,疑惑那是为了什么。他的眼神放开了我,我突然重新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意识到幼犬和大厅,意识到帝尊脸上那对我更添厌恶的眼神,意识到弄臣不明所以地热切地点着头。然后国王站起来,转身走开,我全身一阵发冷,仿佛突然脱下一件斗蓬。这是我第一次在一个主人手下体验到精技的滋味。
“你不赞成对不对,帝尊?”国王的语气很随意。
“我尊敬的国王可以随他的心意行事。”帝尊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黠谋国王叹了口气:“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母后当然不会赞成的。对这个小孩施恩只会让人觉得你承认了他,这会让她、还有别人开始胡思乱想。”
“呵!”国王吃吃轻笑,仿佛觉得这话很有意思。
帝尊立刻激动起来:“我母后不会同意的,也不会高兴。我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