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只费肥油(第4/5页)
“所以你和我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就现在。在国王正式做出回应之前,在惟真还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现在注意看,我们是走这条路来的。看到了没,它是沿着海岸弯弯曲曲过来的。这是我们要走的小径,比较直,但是陡很多,而且有些地方遍布沼泽,所以马车从来不走那里,但是骑马的话,走这条路就快多了。这里有艘小船在等我们,搭船横渡洁宜湾会替我们省下很多路程和时间。我们在这里上岸,然后到冶炼镇去。”
我研究着地图。冶炼镇在公鹿堡北边,我在想,不知道送消息来给我们的人花了多少时间,也不知道等我们到那里的时候,红船劫匪会不会已经实施他们的威胁了。但是浪费时间猜想也没有用。
“那你要骑什么马?”
“已经安排好了,是信差安排的。外面有匹枣红色的马,三只脚是白的,那就是帮我准备的。信差也会替百里香夫人准备一个曾孙女。小船已经在等我们了,走吧!”
“有个问题,”我说,不理会他因为我耽搁时间而露出的怒色,“我非问不可,切德。你来这里是不是因为不信任我?”
“你会这样问也难怪。不是,我来这里是为了听城里人、女人家的闲谈,就像你是要到堡里去听一样。制作女帽的人和卖扣子的人知道的可能比高高在上的国王顾问还多,而且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知道这些事。好了,我们该走了吧?”
于是我们就走了。我们从侧门离开,那匹枣红色的马就拴在门外。煤灰不太喜欢它,不过还是保持风度。我感觉得到切德的急躁,但他还是让马保持轻松的步调,直到我们离开了洁宜湾的鹅卵石街道。等到城中屋舍的灯光被我们抛在身后,我们便策马慢跑起来。切德带头骑在前面,他的骑术之精和在黑暗中找路之轻松令我惊异。煤灰不喜欢在夜里这样赶路,要不是天空中有一轮将近盈满的月亮,我想我大概没办法说服它跟上那匹枣红色的马。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夜骑马行进的路程,不是因为我们是要飞奔前去救人,而恰恰是因为我们并不是要飞奔前去救人。切德引导着我们,运用着那两匹马,仿佛它们是棋盘上的棋子。这盘棋他并不求快,而是求胜,因此有些时候我们会让马喘口气用走的,碰到小径上危险的地方也会下马领着它们安全通过。
晨光让天际亮起了蒙蒙的灰色,我们停下来,从切德挂在马鞍上的袋子里取出食物来吃。此时我们在一处山丘顶上,树林浓密得几乎看不见天。我听得见海的声音、闻得到海的味道,但是完全看不到海。我们走的这条路到这片树林中只剩下模糊弯曲的小径,跟鹿群走出的轨迹没什么差别。现在我们静止下来,我可以听见、闻到四周的生命,有鸟儿鸣叫,还能看到小动物在灌木丛底下和头上树枝间的动作。切德伸个懒腰,然后坐在厚厚的苔藓上,背靠着一棵树,拿起装水的皮袋牛饮一番,再拿起装白兰地的小瓶子稍喝几小口。他看起来很疲倦,白昼的天光比烛光更残酷地暴露出他的年纪。我心想,不知他能撑到目的地还是会在半路上垮掉。
“我不会有事的。”他发现我在看他时说,“我以前曾经在睡得更少的情况下做更艰苦的事。而且如果航程顺利的话,我们在船上有五六个小时可以好好休息,所以现在不需要一心渴望睡觉。走吧,小子。”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路开始出现分岔,我们再度选了比较模糊隐晦的那条,没多久我就被压得几乎得趴在煤灰的脖子上闪避低垂的树枝。树下一片泥泞,还有一大批叮人的小苍蝇,让马匹饱受折磨,它们还爬进我的衣服里大快朵颐。这些苍蝇实在太多、太密了,等我终于鼓起勇气想问切德我们是不是走错路的时候,飞拥进我嘴里的虫子差点没把我呛死。
中午时分,我们出了树林,来到一处吹着大风、比较开阔的山丘顶。风让满身大汗的马匹凉快了些,也把飞虫给吹走了。光是能重新直起身子坐在马鞍上,就已经是一大乐事。这里路面够宽,我可以和切德并肩而行。那些怒红的疤痕斑点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惹眼,他看起来比弄臣还没血色,眼睛底下还有黑眼圈。他发现我在看他,皱起了眉头。
“把情况报告给我听,不要像个傻子一样盯着我看。”他简洁地命令我,于是我照做。
要一边看路一边看他的脸很难,但当他第二次哼笑出声时我朝他瞥了一眼,看见他皱着脸,一副颇觉有趣的神情。我报告完毕,他摇摇头。
“运气好。就像你父亲一样运气好。你的厨房外交可能就足以扭转局势了——如果问题只出在这里的话。我只来得及听到一点点闲话,但内容也相符。唔,以前克尔伐一直是个好公爵,看起来问题只出在他被年轻的新娘迷昏了头。”他突然叹了口气,“但这样还是很糟,惟真到那里去责备人家没有把瞭望台顾好,结果他自己的公鹿堡城也碰上了劫掠。可恶!有太多东西我们不知道了。为什么劫匪经过我们的瞭望台却没被发现?他们怎么知道惟真离开公鹿堡到洁宜湾去了?他们是否真的知道这点,还是只是运气好?还有这份奇怪的最后通牒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在威胁我们,还是在嘲笑我们?”我们沉默地骑了一阵。
“我真希望我知道黠谋打算采取什么行动。他派人传信给我的时候还没有决定,等我们到冶炼镇的时候,说不定一切都已经处理完也安排好了。我真希望我知道他到底‘技传’了什么讯息给惟真。人家说,以前懂精技的人更多的时候,一个人只要安静下来倾听一会儿,就可以知道他的领导人在想什么。但这或许只是传说而已。精技现在已经不会教给那么多人了,我记得是慷慨国王决定这么做的。让精技变得更神秘、变成专属于精英阶级的工具,这样它就会更有价值,这是当时之所以做这个决定的理由,这种逻辑我从来不太能理解。万一他们把这套逻辑也用在好的弓箭手或者领航员身上呢?不过我想,这种神秘的氛围或许可以让领导者在人们眼中显得更有地位……或者对黠谋这种人来说,他一定很喜欢让底下的人纳闷,不晓得他是不是真的可以在他们什么也没说的情况下得知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没错,黠谋会很喜欢这一套,很喜欢。”
一开始我以为切德是非常担心的,甚至是在生气。我从没听过他在任何话题上这样零零碎碎扯个没完。但是当一只松鼠从前方跑过,他的马一个闪避,切德差一点就摔了下来。我伸出手抓住他的缰绳,“你还好吗?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