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冶炼(第3/5页)
切德的怨恨让我静止不动。
“骏骑,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他。”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黠谋按兵不动,惟真是个好军人,但他太听他父亲的话了。惟真应当老二的,而不是当老大,他是不会抓住主动权的。我们需要骏骑。如果他在,他会到那些城镇去,跟那些有亲人被冶炼夺走的人谈一谈。他妈的,他甚至会去跟那些被冶炼的人讲话……”
“你认为这样做会有什么好处吗?”我轻声问,几乎不敢动,感觉到切德与其说是在跟我说话,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这样是不会解决问题没错,但是会让我们的人民觉得统治者有参与其中,而且很关心他们。有时候这样就够了,小子。但惟真只知道把他的玩具兵搬来搬去、思考战略,而黠谋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心里想的不是他的人民,而是想着万一惟真害自己送了命,他要怎么确保帝尊可以安全又稳妥地掌权、即位。”
“帝尊?”我惊诧地脱口而出。那个只知道穿漂亮衣服、趾高气昂的帝尊?他总是跟在黠谋身后团团转,但我从来没把他当作真正的王子,听到他的名字出现在这种讨论里让我很是惊愕。
“他已经成了他父亲的宠儿。”切德满脸怒容,“自从王后死后,黠谋就一味地宠他。现在帝尊已经没有母亲要求他的拥护了,黠谋就企图用礼物来收买他,而他也非常会利用这个机会,专门说父亲喜欢听的话。而且黠谋也太放任他了,让他到处乱跑,把钱浪费在没有用处的旅行上,到法洛和提尔司去听他母亲的人民说那些让他以为自己很重要的话。这小子得有人管管,让他待在家里,把时间——还有国王的钱——花在比较重要的事情上。他到处乱花的钱已经够装备一艘战船了。”然后他突然不高兴地说道,“那样太热了!会破掉的,赶快把它勾出来。”
但是他说得太迟了,坩埚发出冰块破裂的声音裂了开来,埚里的东西使切德的房间充满辛辣的烟雾,那天晚上的课上不成了,话也没得说了。
他并没有很快再召唤我。我其他的课程仍在继续,但过了好几个星期切德都没有找我去。我很想念他,我知道他不是对我不高兴,只是心里担忧着一些事。有一天我闲下来把自己的意识朝他推去,却只感觉到神秘和不协调,突然后脑勺挨了狠狠的一下,因为博瑞屈逮到了我。
“你给我停下来。”他骂道,不理会我精心装出来的吃惊又无辜的样子。他朝我正在清理粪便的厩房里四处瞥视,似乎以为会看到有狗或猫躲在某处。
“这里什么都没有!”他惊呼。
“只有粪便和稻草。”我同意道,揉着后脑勺。
“那你刚才在干嘛?”
“发呆啊,”我嘀咕,“就发呆而已。”
“你骗不过我的,蜚滋。”他咆哮,“我的马厩里不允许你这么做,不许你用那种变态的手段对待我这些动物,也不许你侮辱骏骑的血脉。别忘了我对你说过什么。”
我咬牙低头继续工作,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叹着气走开。我继续耙地上粪便,怒气在心里沸腾,决心再也不要让博瑞屈冷不防地逮住我。
那年夏天接下来的时间简直像个卷入了许多事件的漩涡,我很难回忆起这些事情发生的经过。一夜之间似乎连空气都不一样了。我进城去,听到人们全在谈论防御工事和加紧戒备。那年夏天只有一两个城镇被冶炼,但听起来感觉像是一百个,因为那些故事被一再重复,在口耳相传的过程中被扩充得越来越丰满。
“搞得好像大家就只会谈这个了。”莫莉对我抱怨说。
夏天傍晚的阳光下,我们在长滩散步。经过闷热的一天,海风吹来了一丝令人愉悦的清凉。博瑞屈被找到春口去了,去看看他能不能搞清楚那里的牲口为什么皮上出现一大块一大块的伤处。如此一来我早上就不用上课了,但是多了很多工作要做,要接替他照顾马匹和猎犬,尤其柯布也不在,他跟着帝尊到涂湖去了,负责照管帝尊带去进行一场夏季狩猎的马匹和猎犬。
但反过来说,我晚上就没什么人管了,有比较多的时间可以到城里去。
傍晚和莫莉一起散步几乎已经成为我的例行公事。她父亲的健康状况越来越糟,每天晚上几乎不需要喝酒就可以早早进入沉睡中。莫莉会准备一点奶酪和腊肠,或者一小条面包和一些熏鱼,我们把东西装进篮子里,再带上一瓶便宜的葡萄酒,沿着海滩走到防波堤的岩石那里,然后坐在散发出落日余温的岩石上,莫莉会把她今天的生意和一整天听到的闲话讲给我听。我们走动时,手肘会时不时相碰。
“莎拉,就是那个屠夫的女儿,她告诉我说她真是巴不得冬天赶快来。她说风雪会把红船稍微赶回他们自己的海岸去,我们也可以喘口气,不用再这么害怕;然后科提又说我们或许可以不用害怕会有更多的地方被冶炼,而是害怕那些到处乱跑的被冶炼过的人。谣传冶炼镇的那些人有的已经离开那里了,因为现在那里已经没东西可偷了,他们就成群结队地抢劫旅人。”
“我怀疑那些抢劫的人很可能只是假装自己是被冶炼过的人,让人家不会找到他们头上。被冶炼过的人没有剩下什么人性,根本不可能成群结队地做任何事。”我懒懒地反驳她。
我望向港湾彼岸,照在水上的强烈阳光让我几乎闭上了眼睛。我不用看着莫莉也知道她在我旁边。这是一种很有趣的紧张气氛,一种我不是非常了解的感觉。她十六岁,我差不多十四岁,这两年的岁数差距像一堵无法攀越的墙挡在我们之间,但她仍总是抽空和我相处,也似乎喜欢有我作伴。她似乎也清楚地感觉到我,就像我感觉到她一样,但如果我朝她稍做探寻,她会退开,停下脚步把跑进鞋子里的小石头倒出来,或者突然讲起她生病的父亲很需要她。然而如果我把我的感觉从那种紧绷感中收回来,她又变得把握不定、不太好意思讲话,会尝试着看看我的脸、看看我的嘴型和眼神。我不了解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之间好像紧紧拉着一根线。但现在我听见她的语气里多了一股恼怒。
“哦,我懂了。你对被冶炼的人知道的可真多啊!比那些被他们抢劫的人知道的还多是不是?”
她刻薄的字句来得突然,让我不知如何反应,过了一会儿才讲得出话来。莫莉完全不知道切德和我的事,当然更不知道我跟他还去了一趟冶炼镇,她只知道我是城堡里跑腿打杂的小厮,不是替文书办事,就是在马厩总管手下工作。我不能泄漏我亲眼见过冶炼镇的事,更不用说告诉她我是怎么感觉到那些情况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