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你说梦话吧,我是彭陵野的老婆(第6/11页)

胡之彦说:“真巧,他亮的又碰到了。报完名了?”

方子衿一时手足无措,本能地应道:“是……是的。”

胡之彦伸出手,摸着方梦白的头,问她:“梦白,你爸爸啥时候回宁昌?”

方梦白脱口说:“我没有爸爸。”

胡之彦故意愣了一下,说:“你没有爸爸?你他亮的咋会没有爸爸?刚才你妈妈给你填表,我看到她写的,你爸爸叫彭陵野呀。”

方梦白当然不明白大人内心深处藏着掖着的东西,她不喜欢彭陵野,甚至恨他,听到胡之彦这样一说,立即予以反驳:“他不是我爸爸,我才不要他当我爸爸。”

那一瞬间,方子衿几乎要昏过去了。毫无疑问,胡之彦并非真的要问女儿什么,而是表明他已经看到了她在女儿的材料中所写的,知道她隐瞒了一段历史问题。他在暗示她,他抓着了她的小辫子。方子衿正心惊肉跳的时候,胡之彦再一次开口,他到底说了什么,方子衿竟然没有听到,不得不追问了一句。胡之彦说,他亮的,我要去工厂里办点急事,你他亮的把我女儿带回去吧。方子衿只想立即离开他的视线,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一把拉了他的女儿,走开了。

她没有向后看,却能感受到胡之彦并没有立即走开,而是站在原地,以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着她。她真的感到绝望,胡之彦似乎一直没有对她死心,偏偏自己找的男人不争气,而自己又被他抓到了把柄。将来的什么时候,他会拿这些来要挟自己吗?

因为社会资源尤其是电力资源严重不足,整个城市的休息日是错开的,党政机关以及文教卫等部门例行休息星期天,各工厂的休息日被安排在了从星期一到星期六的不同时间,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让电。居民生活用电没有丝毫保障,谁都不清楚何时来电何时停电,因此,家家户户都准备着洋油灯。即使如此,电力还是不足,于是电力部门便按区安排停电。到了停电时间,也就是这个区所有工厂的休息日。不久前,文大姐把胡之彦调进了钢厂,据说还安排了一个副科长的职务。钢厂的休息日是星期三。

星期三一整天,方子衿恰好没课,这学期又不需要去附属医院坐诊。她不敢看书,担心人家说她走白专道路,何况因为批白专道路,许多专业书籍都已经处理了,能看的书实在少而又少。以前女儿在身边,教女儿读一读唐诗,学点算术也就过去了。现在女儿上学了,这一整天还真有点百无聊赖。她洗完衣服,又将地扫了第二遍。这地平是土,扫了一层立即又会有一层,实在难以扫净。可她就是见不得一点灰尘杂质,一天总要扫两三遍。

低头扫地的时候,突然觉得房间里一暗。她知道一定是有人站在了门口,将从大门射进来的光线挡住了。她抬起头看过去,看到的是胡之彦那张令人憎恶的脸。她直起了身子,定定地立在房子中间,低头看了看右手握着的扫帚,自感这东西缺少硬度,不足以自卫,便偏过头,向两旁看看。如果需要自卫,她希望自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抓到一件足以制服对方的工具。结果令她绝望,她离两边的墙均有超过一米的距离,而且,两边并没有任何足以当做武器的东西。

胡之彦显然看穿了她的心事,说他亮的,老子不是结巴阶级敌人。方子衿并不因为他这样解释就相信了他。在她的心里,他永远都是那只给鸡拜年的黄鼠狼。她厉声问,你要做么事?胡之彦说,刁毛,老子来给你送个结巴喜讯,别他亮的像对待地富反坏右一样。说着,他顺手搬过一把椅子,坐下来。方子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想说我能有么喜讯?却没有开口,她不想和他说上哪怕一个字。

他掏出烟,抠出一支,在指甲盖上墩了几下,塞进唇边叼了,又伸手去兜里掏,掏出一只镀金打火机,啪的一声打着火,点燃烟,吸了一口。他说最近咋没见陵野来?刁毛,好几个月没回来了吧,怪想他结巴狗日的。

方子衿拿着扫帚站在那里,半声不吭。她想,有什么话让他说吧,他觉得没趣,自己会走的。

胡之彦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说,他亮的是这样的。我他亮的和陵野喝了几次酒,觉得和他刁毛对结巴脾气。他亮的你老公不是想调进宁昌吗?眼下结巴正有一个他亮的机会。我们钢厂卫生院要扩大成医院,需要他亮的大量进人。

方子衿心中,被他带来的消息搅起巨大波澜。如果他所说是实,那确实是一次机会,而且企业进人比机关事业单位进人容易得多。机关事业单位,无论哪一级机构,都没有单独的人事权。省属单位,必须通过省人事厅,还得通过市人事局,然后是公安局粮食局。有许多人就因为省人事厅批复了市人事局不同意,人事关系虽然进来,户口却一拖几年,还在外地。像钢厂这样的大型企业,行政级别和省平级,有独立的人事权,进人只要厂人事处一句话,市人事局备个案。胡之彦真的想帮她吗?还是拿这个来当诱饵?

方子衿除了第一句话之外,始终未出一声,胡之彦却越说越有劲。他说,自从彭陵野向他提起这事,他就留心了。自己和人事处是不同部门,原先并不熟悉,但为了彭陵野,他和人事处的几个正副处长拉关系。拉关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得拍得送。想到是在帮她,就算是投入再多,他也乐意。只是这事得瞒着李淑芬,否则肯定闹得天翻地覆。

方子衿感觉到他话中有话,在暗示着什么,顿时警惕起来。

胡之彦故意停下来,观察了她一下,见她仍然没有反应,说他亮的,你对我还有阶级仇民族恨呀。你和那个刁毛陆秋生害我坐了几年牢,我他亮的都没恨你,还他亮的尽想着帮你。算了算了,刁毛。我他亮的也不知这是为啥。说到这里,他终于站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我他亮的走啦,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好了给我结巴一个话。

一连多天,方子衿的心乱极。胡之彦叫她好好考虑,她能怎样考虑?为了把彭陵野调入宁昌,自己没少托人找关系,每次见面,他也总在催问这件事。这个社会,办事就凭两条,一是有后台有靠山,一是要吹要拍要送。这两条她是一条都不占,无门无路无权无职人微言轻。胡之彦提到的,确实是一次机会,可她怀疑此人心术不正,更担心自己一不留神,钻进他设下的陷阱。

一个月后,彭陵野给她来了一封信。接到信的时候,方子衿心中一暖。没有结婚之前,他三天两头给自己写信,信上全都是火一般的言辞。自从结婚之后,只言片语都不见了。想想心里就绝望,她不知道男人怎么会是这样的。现在接到信了,她想,这个男人终究是没有忘了自己,多少有点安慰。岂知打开信,里面竟然连一句热情点的话都没有,冷冰冰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南极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