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邸(第3/3页)
“她终于来了。”那个女人骑车缓缓兜上车道时,他说。
她留意到我们停在屋前的车,往飘窗看过来,她一定看到了我们在里面,因为她笑了,然后挥挥手。她骑到屋后,从视野里消失。几秒钟后,她进了厨房。她的两颊绯红,上气不接下气。眼神明亮,满是笑意,而且我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锁定在父亲身上。她的一只手按在脖子下方,另一只手扶在臀部上。她穿的是无袖连衣裙,露出蜜色的手臂——有肌肉却不至于僵硬、静脉突出,就像学校里那些沉迷锻炼的妈妈一样——裙子的腰身很紧,凸显出她女性的一面,这种方式我只在电影里和电视上见过。
我对她着迷得厉害。当父亲说,我会见到姑姑,她和祖父一起住时,我设想她穿妈妈式的高腰牛仔裤,手臂有拜拜肉,肘部皮肤松垮,或许还有两三层下巴。我设想她人很好,等等,不过是老太婆式的好,她顶着女士们去发廊做的那种发型,全部头发都固定在一处,喷上发胶,一个星期都可以维持不动。我没想到姑姑实际上很惹火。
“琼斯哥哥,”她说,尽情享受着这些字眼,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你来拯救我们了。”
父亲慌了。
“瑟瑞娜,”他说,试图让自己摆脱慌乱,“你看起来……”
“我看起来?”瑟瑞娜调皮地逗他。
“你看起来长大了。”
“哦,拜托,你可以说些更好听的话!”
“你看起来很美。”
“好多了。”她面带微笑地说。
她走近父亲,以一种让我不适的方式拥抱他。我一直用拳击术语来思考拥抱。先是扭抱,然后分开。通常拳击手会自行分开,但如果他们抱起来没完,裁判员就得分开他们。在这种情形下,我意识到我得充当裁判,因为他们扭抱的时间远超合理,于是我故意清清喉咙。瑟瑞娜放开父亲,但就在脱开之际,她说:“你真得刮掉那可怕的大胡子。”我觉得很搞笑,不仅因为她说得对,还因为这感觉就像裁判员把两人分开后,一个拳击手又朝另一个挥了一拳。扭抱后的分开期间,不允许你冷不防地偷袭对手。你得等到裁判示意格斗继续。
“你一定是崔佛。”她说,向我转过身来,把我整个人吞没。我没有其他方式来描述。我被吓傻了。
“吻一下瑟瑞娜姑姑。”父亲说。
瑟瑞娜对我的尴尬一笑置之。我情不自禁地盯着她脖子和锁骨相接处的凹陷看。
“目前握个手就够了,”瑟瑞娜伸出手说,“我们留着以后再吻,好吗?”
“要吻。”我还是支吾了一声。她哈哈大笑,俯下身来,在我的脸颊上啄了一下。我能闻到一股好闻的味道,有一点像柑橘味的清新香气。
“你多招人喜欢啊!”她说。
“是的,夫人。”我说。
“我不是夫人,希望我永远不是。如果你坚持礼节的话,我是瑟瑞娜姑姑,尽管我希望你不要那样叫。叫我单名瑟瑞娜就好。”
“是的,单名瑟瑞娜。”我说,博得她露齿一笑。
“厚脸皮的猴子,”她说,然后仔细地看了我一遍,就好像我是摆在梅西百货的货架上一样,“他遗传了你的眼睛,琼斯。不是颜色,颜色一定来自瑞秋,是形状。他绝对是里德尔家的人。”
“他绝对是里德尔家的人。”父亲同意。
“我真是太自私了!你们一定饿坏了。我自己从来没坐过飞机,但电影里说,食物特别可怕。得让我做点东西给你们吃。吃午饭了吗?哪怕吃点零食顶到晚饭都行。”
还没等我们回答,她已经冲出了厨房。
“去帮帮她。”父亲提示我,于是我跟上她,帮她拿购物袋。
因为我们没吃午餐,瑟瑞娜做了三明治:一块新烤的火鸡肉在冰箱里等着我们。吃完后,她带我们上楼看房间,它们分别在一段长长过道的两端。
“我觉得你们想要一点隐私。”把父亲留在前屋的房间后,她领着我走下过道时说,“而且,靠近后部的房屋比较凉快。我把你父亲安排在他以前的卧室,那样他感觉会更熟悉。但下午的太阳很大,我们又没有空调。我觉得你在这边会开心一点。”
她领我来到一间空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一个梳妆台、一台摇头风扇、一张小写字台和一把摇椅,墙和地板都光秃秃的。
“你父亲告诉我,你长大后想当一名作家,”她说,“写作是可敬的职业。我一向钦佩作家。我把这张写字台搬来给你用。你需要钢笔和纸吗?”
“我自己有笔记本。”我说。
“哦,不错,”她带着满意的微笑说,“这里有点乡下,但非常宁静。你别把自己当外人。我知道你旅途很累,就留你一个人在这小睡一下。7点在楼下吃晚饭。你会见到塞缪尔爷爷的。难得的好事吧?”
“你有工作吗?”我问她。
她似乎被这个问题震惊了,我也觉得尴尬,因为想了解更多她的事。
“我当然有工作。总得有人把吃的端上桌子吧,爸爸当然不会去做。”
“你做什么?”
“我给一个房地产开发商工作。我敢肯定,这东西对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来说,肯定相当无趣。你是个作家!埋头于文字的世界里!好吧,重要的是,我们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尽管有些人的目标更加实在。”
然后,她就如承诺的那样,留我一个人了。但我没有小睡,那让我想吐。还有,我想了解瑟瑞娜。什么样的成年人从没坐过飞机?理论上,我们家是一般的穷——好吧,事实上我们当时很穷,但之前我们只是一般穷——我都坐过好几次飞机呢。
我打开包,把行李放进衣橱,绕圈踱了一会儿步,因为太热,又累。最后,我躺回床上,十指相扣垫在头下面,盯着天花板,听着风扇在地板上来来回回地叩撞而发出的嗖嗖声。
我一定是睡着了片刻,因为我想我是被什么人的声音吓醒了,大概是这样。是我父亲吗?房间里没人,大屋的其他部分也静悄悄的。我起床,一路看到过道的尽头。什么也没有。我感到一阵寒战。风扇的轻风扫过脖颈,我打了个激灵。我敢发誓,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关上门回到床上时,听到压低的嘎吱一声,似在房屋托梁的某个深处,仿佛是大宅本身在呼唤我。
(1)一英尺约为0.3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