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9/9页)

秩序能增强人的自信。

他甚至有几分后悔对管理局长的态度是否缺少充足的耐性了。

他先拿起红色的电话听筒,听到的是忙音。放下赶快再抓起橘黄色的电话听筒,听到的也是忙音。这时红色的电话又响起,两台电话竟搞得他小小地忙乱了一次。

“喂,是我……马国祥?……你们立刻把他放了!供认不讳?那就更该把他放了!用车送到我这儿!……”

电话是公安局打来的。

半小时后,马国祥出现在市长面前。

“老马,你说,要我怎么谢你?”

“谢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再者咱们是哥们儿……”

“他们打你了?”

“没有。”

“那你眼眶怎么青了?”

“是因为我不对,我瞪人家……”

“嗨,你呀,我说你何必去自首呢?”

“关了一百多人,医院里还监护着十几个,我想,机场的事,是由于我马国祥才发生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市长,来支烟吧!”

市长拿起桌上那盒烟,先递马国祥一支,自己也叼上一支。两人吸着烟,默默望着。

“市长,我一家三口,还没住处哪!”马国祥终于又开口道,“我家没了。瓜地也没了。我一觉着不对劲儿,先想到的就是得给你赶快报信儿。可车没顾上加油,扔在半路了。一进城,明白哪还用给你报信儿啊!所以也没来见你,怕反而给你添烦……”

他苦笑了。

市长也苦笑了。

“你老婆和你女儿,她们在哪儿呢?”

“我去自首时,她们在立交桥的桥洞下。我们就是在那儿过的夜。现在么,谁知道呢!”

市长走到他跟前,将一只手按在他肩上,说:“老马,你一家三口,住我家去。郊区不是已经没了么?那你一家三口,从今天起就是城市人了!我特批了!……”

“市长,我们可不住你家去。你若方便,借我点儿钱吧!放钱的包儿,扔在车上了。当时想,还要钱干什么啊?哪儿能料到活一天也得靠钱。没钱还真不行呢!那包儿里六千多,还有存折。我说市长,这和日本连一块儿之后,咱们的银行,是支付人民币呀,还是支付日元呀?”

市长说:“老马,别想这么多了。你问的,我也不知道,没法儿告诉你。你无论如何得住我家去!算我求你。我那个家,现在非常需要你们替我照料。家里有多少钱,你看着花!……”

马国祥见市长说得真诚恳切,不做声了。

“你照顾过精神病人没有?”

“没有。怎么!?”

“我爱人她……”市长停顿了一下艰难地说完他非说不可的话,“她疯了……昨天夜里开始,她疯了。我女儿还不知道。我也不能在家守着她。老马,你就当她是弟妹。我把她托付给你和你女人,我放心。嗯?”

“听说,听说疯人犯疯病的时候,得揍。”

马国祥那样子说得也很艰难。

“揍?……”

“对。狠揍一顿,能清醒一阵。”

“我和我爱人,感情一直挺好。我的意思是……”

“市长,我明白你的意思。”

“明白?……”

“明白。”马国祥堪差信赖地点点头,“她不怕你,所以她发疯时,你对她毫无办法。但若见了她怕的人,准比见了她爱的人老实得多。我会让她怕我的。”

“有没有什么比揍更好的办法?”

“送精神病院。”

“这不行。我现在还下不了这种决心。”

“那你知道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么?”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那就随你的便吧!……”市长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将头扭向别处狠吸了一口烟,又瞪着马国祥,警告地说,“听着,只许用手,不许用东西。揍坏了她,你可对不起我。”

感到负有重大使命的马国祥,沉吟片刻,在办公桌上按灭烟,充满自信地回答:“我办事,你放心。”

秘书回来了。

市长问他:“眼镜配好了?”

他说:“还行。差二十度。不过总比不戴眼镜强。”发现桌面上有烟头,以两个指头捏起来,像捏一只虱子似的,放入到烟灰缸里。接着,撕下一页台历,轻吹桌面上的烟灰,并用那页台历接着。

秘书是个有洁癖的人。

秩序恢复的同时,人们的一切毛病也都再现为毛病。

市长欲往家中打电话。刚抓起听筒,又放下了。接电话的只能是女儿。他无法想象家中此时是怎样一番情形。也许自己和妻子昨夜“演习”过的,女儿也和妻子正进行着吧?她能分出身接电话么?

 

小芸,我特请你二大爷一家三口住到我们家去,料理家事并照看你妈妈。家中一切决策,你全听他的。你要对他们有礼貌!
爸爸

 

他匆匆在一页公文笺上写了这些字,折起来交给马国祥。

马国祥看看,无所表示地揣入兜里。

市长指着马国祥对秘书说:“你,陪他,坐我的车,找到他要找的人,送到我家去。不管多么难找,今天务必找到。实在找不到,请公安局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