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河淹死了一只苍蝇(第2/3页)

过去跑运输容易,车少。现在的公路像一锅粥,只有老手能让领导把心放进肚子里。只要是长途都离不开马河他们几个押车的。那天,例会上车队经理李昌明说:“从今天开始,马河是副队长!”会后,他们在穿堂碰见,李昌明搂过马河悄悄问他和媳妇和好没有。最后还说:“新闻人物。”马河就这么个人。李昌明最知道他。他也熟悉他们的事。当年,把褚丽介绍给马河时,李昌明还记得,褚丽问他人咋样,他想半天,也没说上来。他们后来成了,一次李昌明问褚丽同样的问题,褚丽告诉他:“就那么个人。”到底是哪么个人?说不清。这只苍蝇算彻底地掉马河心里去了。

“你要学会理解,你出车好长时间不着家,人家能不想那事?咱队上的人前脚离家,老婆后脚和别人约会……这事知道了就是个障碍。就那么回事。你这么干净?”

“脏!”他说。李昌明说:“我和你嫂子……这事就得看淡……”

“你们是你们!”

“不行,就算了。”

“这个一定要过去,过不去,复婚也白搭。”

“好多人会后悔!”

李昌明走后,马河在穿堂站了一会儿。看看树下的人们,怕又给闲扯添了新内容,没一会儿就掉头回值班室了。

“马队,货好了!”马河虽是副队长,但大家都叫他队长。李昌明也这么叫。此时,马河躺在值班室休息,一喊,他就醒了。桌上放着一个饭盒,他知道这是午饭。吃完后,他走出值班室,院里一帮人还在绑货。货物的顶端高高站着一个人,迎着阳光看上去那人只是个淡迹而已,几乎要被融化一般。马河越看越来气:“这么长时间还没把绳子绑好?”大家都不说话,互相递着眼神。他从车边走过,坐在了树下,一面抽烟,一面自语:“新手就是新手!”后来,是他爬上去绑好,他们的汽车才得以尽早发车。

六月天,高温持续一个星期了,滴雨未下。树木蔫了,歪歪斜斜的。路边写标语的红绸挂在了树上,无力地扑扇。“听说省里卫生联查……都是事儿啊!”马河厌恶这种自他离婚以来跟随着他的燥热。“就得耗!”他把手伸出窗外,在空中展开手掌,热风在那里打了个滚。他问旁边人:“还要多久?”司机以为问联查,就说:“一个星期吧。”马河点了点头,看了下镜中飞速后退的城市轮廓。夜晚公路,灯火辉煌,灯光吸引了一批又一批飞虫。不知它们从啥地方聚集而来,不停地在灯下飞着。有时,撞在过往的车辆上,马河看见汽车玻璃上面满都是虫子的尸体。他忽然觉得恶心。在茫茫夜色中只有他们在奔驰。目的地在他乡。不晓得为什么,马河觉得这次出车最为漫长,漫长得像在较一把劲。等一方耗不过去,另一方就到头了。他知道,有的路就是这么走完的。后来,开车的人看着他皱着眉头睡着了。

一段日子过去,褚丽再没打电话来。马河回车队,李昌明从上海回来。他本来想问李昌明上海长啥样,跳下车,便被李昌明给叫去了办公室。李昌明瞪大眼睛:“即使不想复婚,也该回去看看你妈!”马河走出门。李昌明看着他又退回来:“干啥?”马河问:“忘了问,上海长啥样?”李昌明说:“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天近傍晚,马河在自家门口,看见老人正择菜。她一抬头看见他,跟他说:“褚丽买韭菜送来,晚上吃饺子!”马河问:“她?”“有时给家里送菜送米……”“没说啥?”“你想她说啥?”母亲反问。母亲一问,马河反而不知说啥。“她说孩子调皮,不好好学习!”马河搬了个凳子坐在了母亲对面。马河很烦她以孩子生病为借口。“都是离婚闹的!你去学校问问!”“今天礼拜几?”“我这哪是过日子?熬着!熬着你们俩有个好!”母亲依然老调常谈。马河抬头看桌上的台历,明天是礼拜天,不用去学校!到吃饭时,母亲忍不住说:“褚丽有和好的意思,你不要拒人千里之外!难道你愿意给孩子找个后爹?再说,你再找一个,不可能找丫头片子。找个结过婚的,带个孩子怎么办?找有工作的还好,没工作,你负担得起?”马河这时候一般会打岔:“还是家里的饭好吃!在外天天没个饱饭!”“话你听进去没有?”母亲不接他的茬,她知道跟他搭上话,他们的谈话便会朝着另一个方向滑去。而她想说这个方向上的,也就是褚丽求她的事。“知道!”马河敷衍着。“知道就好!”“我今天多吃点儿,好些天没吃饺子了!”母亲往他碗里夹了几个饺子说:“你瘦了……”见他再不抬头,母亲不好再说。其实,他们都想让这事情像这一夜一样,说过去就过去了。第二天早晨,母亲遛早归来,见马河还赖在床上,催他起来。“想吃啥?我给你做!”“没胃口!”“不吃早饭不好。长期下去,没好结果,电视上说的!”“又是结果……”孩子就是他们婚姻的结果。但如今,马河觉得这也是折磨他的结果。母亲问:“咋?”“我的‘结果’不知道多高了……两个多月没见那小东西了!”正说话,楼下传来小孩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不一会儿,门声响起——“奶奶,奶奶!开门!”“呦,是‘结果’来了!”母亲学着他刚才的话,眨眼到了门口。“奶奶,看——”孙子拿着个新玩具车在奶奶面前晃晃。“妈,我买了面条,中午吃凉面,天这么热!”褚丽一边说一边往厨房走,一手拎着一篮子菜,一手提着西瓜。“马河回来啦……”母亲大声一喊。褚丽愣了下,继续往冰箱放菜,淡淡地问:“不是出车了吗?”“看样子累坏了,人瘦了不少……”褚丽往里屋看了看。母亲抢过她手里的活计,示意她过去。她来到马河的小房间,在那张被阳光笼罩的床上,马河正呼呼大睡着。她倚着门,知道他在装睡,故意跟母亲说:“我以为他再不回来了呢!”他听得真切。当褚丽再次站在门口,身边多出一个手拿小汽车的孩子。马河坐起来,伸伸手,眼光掠过褚丽:“儿子过来,看看长高了没有!”孩子抬头看了一眼褚丽,扭扭捏捏走了过去。马河揽过儿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想爸了没有?大汽车,我儿子将来可不能当司机……”最近,孩子好像不爱说话了。他说一句,对方总是低头,也不说话。“考试了吧?儿子,怎么样?”“嗯,不好……”孩子小声说话。“为啥不好?上课没有好好听,还是题目太难?”孩子又不说话了。“太调皮了吧?儿子!不听话不行!你爸我都要听话呢!”孩子忽然丢开汽车问他:“你怎么不听妈妈的话?”儿子这么问他,是马河没有准备的。这种感觉是不是有点像吃了苍蝇的感觉?他想得明白,却说不上来。这时,再抬头看门口,褚丽人已不在那里了。大家坐一块吃了顿无言的午饭。饭后,顶着太阳,母亲非领着孙子出去转转。马河可没管这些,他斜躺在沙发上,一边扇扇子,一边看电视。褚丽洗完锅碗也过来坐下。这是他们俩离婚后第一次安静地相对。电视正播着小品,看着看着,他们突然一起扑哧笑起来。马河用余光瞟了一眼褚丽。她正极力憋住,脸也憋红了。这让他想起了那一次。其实,那一次距离现在已经很久。也是两人看电视,看着看着,像这次一样,突然不约而同笑起来。当时,褚丽在他肩膀上擂下一拳,笑他多大年纪?多大年纪也不能憋着!他微叹气。这时,他想这么说,却说不上来。褚丽说:“你去学校找找老师吧!成绩越来越差!”马河说:“那么小想让他考多少?”这么多年,褚丽最知道他是什么人。他装不在乎,一直叮嘱儿子好好上学,学习好,长大不用当司机。褚丽在他额头上点了下:“我还不知道你……”马河来了一股劲,迎着她的手指,趁势把褚丽拉过来抱住,脸贴脸。褚丽挣扎一下,不动了。她闭着眼,被放到床上。她感到身体越来越轻,最后,双手捂胸。马河迫不及待地完成了某种仪式。自从那件事,他对她的身体就总是耿耿于怀。哪怕它摸起来仍光滑而柔软,但无法释怀就是无法释怀。他就是这样的人。这些天,他也一直在想,不如再试试?也许,今天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母亲带孙子回来,马河正穿好衣服,准备走出屋。褚丽在收拾床单,还没来得及整理头发,作为过来人的母亲看到了这些,心里安慰许多。下午,无人出门。孩子在房间呜呜地开着小汽车兴奋地又喊又叫。褚丽帮母亲洗衣服。只有马河,无所事事,儿子开汽车就像当年自己学开车的情形。时间真快,你眨一下眼,孩子就这么大了。阳光裹住马河,不一会儿,上下眼皮就打起仗,他靠在沙发上大睡。孩子也停止了玩耍,在他身边,寻找着轻鼾从哪里发出来。一觉睡得真香。褚丽心里却有种不好说的感觉。她有了空闲就去想:结婚和离婚不一样。如果,他不想复婚,就不该像刚刚这么做。做了就说明他想。可给他打电话为啥老躲着,跟我耍心眼儿?他有了相好的,刚才只是跟我玩玩?这些无疑都令褚丽平静下来的心情陡转直下。母亲在旁边看着,想说话,又怕说错。我一定要问清楚,不能再这么耗着,她想。晚饭后,母亲依旧带着孩子去逛夜市。时间和空间是他们的。这次,把褚丽抱上床,慢慢剥下衣服,从头到脚打量她时,马河是从容的。他看她的样子,像从未见过。他盯了一会儿,闭了闭眼。然后,他把她像麻袋一样搬过去。褚丽对这些有些反感。为了不扫兴,她也没说话。直到完事,她才乍着胆子问啥时候复婚?当时,马河背对她吸烟:“复婚?现在不挺好!咱俩都把对方当情人,谁也管不了谁,自由!”褚丽一听,陡转直下的心情忽然遇上岩石。她急了,坐起来:“混蛋!”“你不愿做情人?我觉得情人比老婆好!你不觉得情人比丈夫好吗?”还是那只苍蝇,褚丽想,这就过不去了?又问:“你就还忘不了?”他点点头。“你是不是找了?”马河说:“你能找,我为啥不能?”褚丽满脸是泪:“你一天到晚不着家,厕所坏了都找不到人修!人家好心来帮忙,你竟这样……”她越说越伤心,哭声越来越大。马河心软了,又跟自己对话:算了,算了吧。这样好看又能干的媳妇也没处再找。另一个自己点了点头。他转身,抱住她。“明天吧!”马河拍拍她的背,“你哭出花样来也好,老是一、一、一!”褚丽笑了。马河和褚丽办完手续,去商场逛逛。一个电话撵来了。想多待两天,被李昌明一催,没了心思。马河赶到车队,李昌明看马河的表现,就明白了。李昌明说,也好,又开玩笑:“这段时间忙完给你假期,你等于在二婚热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