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洲里来的人(第2/3页)

一个秋天,她游荡时偶然看到文身店里有个“苍蝇”图案。于是,她走上狭窄的楼梯,文身店在二层的尽头,一片狼藉的建筑垃圾边上。声音刺耳像苍蝇嗡嗡作响。这个图案就是她,犯罪者在晚上抚摸这只肩膀上的苍蝇时,内心有些波动。他是一个绝望的人,以至于刺激带来快乐,让他一步步走入了目前的局面。无法说清最后自己为什么决定去往满洲里。踏上满洲里这片土地,他真的觉得自己来对了。初到满洲里,犯罪者出没在夜晚的街头,他选择租住在一片湖的附近,每到冬天会来滑冰。那是一个老式的宿舍楼。

街上充满令人诱惑又叫人不安的味道。有几次,他挣扎着面对昔日的影子发泄欲望,镜子里的那张脸上的神情都是凝重的。他有点厌烦“不安”,所以和A最后一次做爱,摸着她肩膀上的苍蝇,没有说话,也是不知道说什么。最后的一场暴力使A绝望了。

一个冬天,与B相遇。B有家有丈夫,既然和他躺在一张床上,不是孤独还有什么原因?他们做爱时,犯罪者几乎像和A做爱,他们分开的时间越来越长。但是他能从B的身上体会到A。B不太说话,倒是在做爱这件事上异常热情。有时,他收敛一些,B就猛烈一些。他们偷情三个月后,忽然有一天他们正在做爱,忽然电话响了。

那个人:“你在哪里?不要骗我。”

B:“我在朋友这里,你不认识。”

那个人:“是吗?”

B等一会儿,没有说话,对方转移了话题:“晚上早点回来。”

B冷冷地说:“好。”

他们继续做爱,B发狂地骑在他身上,好像眼前是一片空场。

“他叫你晚上早点回去干什么?”

B的头发披散在脸上,挡住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异常明亮:“干我。”

“啊?”犯罪者以为听错了,“你说……”

“我说,干我,干我。”

这句话有两个意思,她更加用力,直至昏死床头。

有一天,犯罪者行凶归来,在屋里洗脸,然后坐在桌前摆弄一架老式牡丹相机。(他曾与A在唐山用这个相机拍了很多照片,不过一直没有洗出来。)

一个电话来了:“你不用管我是谁,你知道你会死吗?”

他有点奇怪,以为打错了。

“不要以为骗得了我。”对方继续说,“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这通电话之后,有段时间,他们没有再见面。没必要搭进性命。B似乎平静下来,也很少跟他联络了。这给他们更强烈的再次相会制造了可能。

一个夏天,他们的相遇被A形容成一次“几乎被杀死”的谋杀。很久之前一次满洲里之旅,A的弟弟在满洲里居住、工作。于是,她经常来弟弟家看父母。他们在通往满洲里的火车上相遇。他们站在车门前吸烟,车窗上有一只苍蝇艰难地爬行。

A:“去满洲里干什么?”

犯罪者:“逃亡。”

A:“你干了什么事?”

犯罪者:“杀了一个想杀人。”

A:“至少,你做了想做的事。”

犯罪者:“我是想杀一个人。”

A:“一个女人?”

犯罪者:“我们互相杀。”

A:“我还没有遇上过我想杀的人。”

……

杀机就是爱的机会。只有这样的爱情才叫爱情——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最好是死于平淡之前。

犯罪者和A回到唐山后便搬到一起同居,住在一个老小区的房子里。很多争吵、很多甜蜜,也许这就是生活,至少A曾如此想象。

“你为什么喜欢看电影?”犯罪者忽然说。A大吃一惊,因为自己从未说过这件事。有段时间,自己心情不好,天天去电影院外徘徊。有一次比较晚了,电影没看成。随便什么电影都可以。去时电影院关门了,她在电影院门口的台阶上抽烟,这个时间没什么人……犯罪者说,自己做过一个梦,他说自己去接当时的女友,从同一个电影院门口路过,看到A走下台阶,上了一个人的摩托车。

是你吗?是我吗?

他们的对话开始伴随梦境交叉——又是雷声滚滚,透过一扇小窗口看出去,空地上风雨大作,远处有一列火车轰隆而过,一辆出租车闪着橘色的大灯等着一个人。雨水落在玻璃上,从镜头前滑落,车移动的痕迹模糊了。

一个夏天,雨水丰沛的那一年,犯罪者抵达了边境小城。

同样是雨水丰沛这一年,他犯下罪案,潜逃回北方小城。半路上,下了出租车,他拉着旅行箱走在雨夜。

一个陌生女人,这个女人在雨中的模样让他想起B,那个死于自己之手的B几乎是在极度兴奋中死去的。

……

不断有死者送去医院的汽车从身边经过,在犯罪者坐上夜晚的汽车在满洲里的街上奔驰时,救护车的声音总是会猛地响起,这样的话,他就扭过头去,望向窗外。

电视新闻报导:“内蒙古自治区满洲里市发生一起特大杀人案,犯罪嫌疑人在杀死三人重伤两人后逃离了作案现场。”

作案现场划定在一座老厂区空楼二层靠东的房间里。据拆迁单位的目击者称,曾在现场分别看到过拉着箱子的A和一个手持相机的犯罪者,他们一前一后进入犯罪现场,至于何时离开便没有注意了。

事实上,A一直关注着满洲里的新闻,几年未断,直到这一天来到。她在网上看到这个消息时异常的冷静。身在异地的A想了一会儿,拨了电话,对方电话关机了。电话镜头在厕所,同时可以听见水声,是刷洗声,整个局促的小地方都是血迹,窗外的雨洗掉一切,他点燃一根烟,这是他潜回故乡后的第一夜。

一个秋天,A坐在长途大巴车里,窗外的树木由绿及灰,一种神秘的音乐伴有刺耳的鸣声。声音渐渐升起,汽车前行,时而出现静音效果,眼前熟悉的街道,行人纷纷闪过,声音中的嘈杂越来越大,最后湮灭了汽车开动时响起的音乐。接着,一个红色的大巴车停下又开动。

车站周围是一些神情慌张的人,他们的视线停留在刚停下又开动的大巴车上,随着大巴车的开动,他们扭动脖子。在他们视线的另一头走入一个女人——A。她从风衣兜里拿出手机,电话那头依然没有回音,她的表情上写满了焦灼。此行的目的,对她来说更是对昔日感情的一次回溯。她的步伐在电话的忙音中失去节奏。在路上走了一会儿,坐上出租车,天空下起小雨,后视镜中的她形容憔悴之极。

出租车来到一处老小区。小区周围拉起防护网和各种各样的广告,好容易找到了小区入口,大部分楼已拆光,有的拆到半截,有的毫无踪迹。他们曾居住的那栋楼房还在。整个小区只剩一座孤楼。A独自走上楼,曾经的住处人去楼空。她推开门走进去,狼藉如记忆。还有雨声,雨声之外,还有整个城市颓败的轮廓。慢慢地,走上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