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洲里来的人(第3/3页)

巨大的一座空楼,一个人影,我们看到她在哭泣、茫然,脚下踩到玻璃的声音越来越清脆。是的,我们看不清脸,但我们透过那个背影得知她的生死选择。

“你觉得你为什么回来?”

“我觉得他回来了。”

“你为什么觉得他回来了?”

“他肯定会回来。”

一个烟气升腾的镜头。无名的男女对话之后,阳台上空无一人。雨声加重,整个混响带动起一种嘈杂声响。然后我们随着镜头来到布满尘土的卫生间——犯罪者面对镜子排泄欲望,然后走出门,他每天都会深夜才回来,与此同时每天这个城市中都会发生案件——这些都是A知道的,但他似乎还是每天回到家里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一个夏天,犯罪者被从满洲里来的人一直逼入绝境。就算被打死也没什么,他总想发笑,面对拳头时,也觉得流下来的血是甜的。没想到一路以为甩掉的人一直躲在暗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出那个人的窥视。当他感到一阵麻酥,睁开沾满鲜血的眼睛,对方正在他面前脱裤子:“转过去!”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好像又知道。他觉得,接下来自己还会被杀死,因为从满洲里坐上火车之前的那个晚上,那个人在电话里跟他说:

“你可以逃出满洲里,但逃不过满洲里来的人。”

那个人接着还强调:“记住,对你这种人的惩罚,刚开始。”满洲里火车站的天桥,透过玻璃可以看见一侧漫长的边境线。本来,他想逃往俄罗斯,他甚至制造了一个假象(通过购买很多俄罗斯图册,也买好了一些俄罗斯词典),这样的混淆对于那个人来说一点作用都没起,那个人在他走后的第一时间赶到那间精液味道浓烈的小屋,检查一遍,然后把物证摆在一张桌子上,在半明半暗的房间,这张桌子上的一切向他暗示了一个事实。

“队长,我们该怎么办?”

对这个事实,小警员判断对了一半:罪犯逃跑了。

那个人的判断集中在后一半:犯罪者去了哪里?

即使在缱绻之时,类似对话也经常发生,伴随奇妙的夜晚的光影。惊恐一般的眼睛紧紧地扫视草色尽处,一个人倒地的影子,一个人追逐的影子,一把刀刺穿身体的影子,一个男人压住一个女人的影子,还有挣扎的影子、凶狠的影子……狗的狂吠声打乱了这些影子的顺序,他们重新组合成一段对话的背景——女人紧抱住男人的画面叠映出来。

B:“我还不想你死。”

犯罪者:“说实在话,我觉得我这样就是死。你觉得,我会怎么死?”

B:“医院比我清楚。”

从窗口向里看去,两人躺在床上(B在窗口的左边,犯罪者在右边)。

犯罪者:“我下午的时候,去了……”

B立刻堵住他的嘴,翻过身来,紧抱住他。

一个秋天,这场波及两个小城的跨省追踪从火车站开始了。对那个人来说,仅仅有法律是不够的。从犯罪者租住的房间查案出来第二天,他就下落不明了。警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的视角变作这场即将开始的厮杀的主角的视角,随犯罪者登上火车,满洲里至唐山。

他们在一个小车站下车(犯罪者故意选了一个小车站),犯罪者机警地躲过了很多侦查,他没想到即将松一口气了却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人。然后,他提上旅行箱拼命地跑下车站里古旧的天桥。这次虽然逃过了,可他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嘲笑般地看着他,见到那个满洲里来的人时,犯罪者才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犯罪者有点歇斯底里。

而身后始终没有任何回答,除了紧追不舍的脚步声,奇怪的是有时只追一会儿,就消失了。幽灵一样,无声无息。犯罪者觉得没有危险了,就停下来愣在街头。在犯罪者实施犯罪时,站在暗处注视着,从不阻拦。他越来越恐惧的是假如有一天,那个人冲出黑暗……

现在是2007年初春,有雪飘散。涉及案子的主要几个当事人都失踪了。整个案件陷入困境,警方最后获取的有效物证如下:

一个老式牡丹牌双反相机(120胶卷上残留的图像隐约可以看出有一片水景和犯罪者妻子的照片);

一件透明雨衣(经化验上面有多名女性的DNA);

一把假瑞士军刀(由群众在湖边发现,有血迹,残存女性体液);

火车票一张(残破,K1301次,时间为2007年10月13日);

麻烟52.8克(在犯罪现场和厕所均有发现);

大量女性内衣的灰烬(部分沾有男性精液);

佛珠(已断,15.4厘米左右);

一把摩托车钥匙(车在异地被发现)。

其中,不包括目击者口述中,多次提及的灰色旅行箱。

附:

一、这个人的死和路上无数女人的死,没有成为故事的结局。所以,这个故事讲的不是犯罪,而是犯罪的延续;讲的不是爱情,而是爱情的质变,讲的看上去是恐惧,其实是焦虑,是狂欢,是焦虑的狂欢。

二、这个故事需要的夜晚是光线稀薄的夜晚,灰色的调子是现实主义的。是身边的生活。而人物是神秘主义的,是梦里的梦。

三、“没有无法接受的事实,或许除了生活本身,至少我们不能接受生活,才会天天重塑生活。”(布莱斯·桑德拉尔《滑翔机》)——犯罪者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