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第4/16页)

难道我成了自私自利、自满自足两种黑暗的人质?

众人们,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生命队列走过他的面前,他根本不抬眼看一看人们所取得的功业,而是仍然低着头用手指戏动石头子做的念珠?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喝了一口水,既忘了制造杯子的人,也忘了泉源和河流?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吃了一口饭,便看不起做饭的厨师,更不把生产粮食的田园放在眼里?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穿了一件柔软光滑的外衣,便以为那是他的皮肤显现了奇迹,而全人类穿的不过是粗纤维?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枕着一种柔软的床单,起初还感到舒适,顷刻间整个世界便开始在荆棘、芒刺上打起滚来了?

难道唯独我成了自私、自大两种监牢里的俘虏?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点着一支蜡烛,便嘲笑起星星来?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只说了一句戒斋的话,便免掉了永久的赞词?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写了一段文字,便自以为那是一切规章制度的精华!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仅仅叹了口气,就敢嘲讽风暴和火山?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仅走了一步路,便以为到了木星?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仅跳过了一条小溪,便以为自己正在银河上空盘旋?

难道唯独我生来就是否认、遗忘两种恍惚状态的奴隶?

众人们,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当一个女子爱上他时,他却无视她的情感,而是对镜欣赏自己的美貌?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别人说了他一句好话,他便得意得像孔雀一样,惶恐、害羞的站姿完全消失?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人们把一种功绩归于他,他却以为自己是所有功绩的磁石?

不,并非我自己是自私自利、自满自足两种黑暗的人质;

不,并非我自己是自私、自大两种监牢的俘虏;

不,并非我自己是否认、遗忘两种恍惚状态的奴隶!

并非我自己,我们的本质是一样的:我和你们的骨头里有同一种钙质;我们和你们的血管里流着同一种血液。

我那躲藏到山洞里的思想与你们那避开上帝天空的灵魂何其相似!

但是,生命是慷慨的;若非其慷慨,她不会把我们当作她的儿女!

但是,大地是大方的;若非其大方,她也不会让我们走在太阳面前!

八 艾卜·阿拉·迈阿里512(上)

艾卜·阿拉·迈阿里时代已过去一千年,然而艾卜·阿拉仍然伴着人类思想的生活而活着,依旧随着绝对精神的存在而存在着。

艾卜·阿拉·迈阿里被遮在一千层面纱之后,本无需手握尺度的赞扬与尊崇。我们无论怎样行事,在他摆脱了生活的虐待和肉体的昏暗十个世纪之后,我们也无法给他以荣誉。不过,我们却能够把他的大名作为净化我们灵魂的中介,把他的高尚品格当作提高我们道德的学府,用他那不朽灵魂建造我们的精神殿堂。当我们为他庆贺节日时,我们会像一群饥饿的孩子,围坐在美食佳酿的餐桌四周。当我们因想起他而受到鼓舞引吭高歌时,我们会像夜间受惊吓的人们一样,立即起身握住宝剑和长矛——东方能找到比艾卜·阿拉的名字更锋利的宝剑,或比他的存在更坚韧的长矛吗?在叙利亚出现过比艾卜·迈阿里的思想更聪慧的思想吗?迈阿里的灵魂叛逆之前,在伊斯兰教或基督教中出现过叛逆历代幻梦和传统的灵魂吗?

无论我们的声音多高,也无法传到迈阿里灵魂居住的世界,而迈阿里那可怕感人声音,却可以穿越十个世纪,像洪流的咆哮一样传入我的耳中。那是一种巨大而柔和、柔和而可怕的声音,带着种种希冀高飞到绝对幻想的剧场,又带着愿望种种降落到纯粹现实的舞台。那声音里包涵着大海波涛的喧啸、狂风的怒吼和夜莺的鸣唱,那是盲诗人的声音。那是痛苦的叛逆者的呻吟。那是坚忍不拔者的声音。那是思想王国国王的声音。那是一个自立的叙利亚人的声音;即使阿拉伯半岛被海水淹没,死神从大地上唤走最后一个阿拉伯人,那声音也会随世代而回荡不息。

这就是艾卜·阿拉·迈阿里。

天命把迈阿里赐予我们,并使他的辉煌成了留给我们的遗产,正需要有一个人能引以自豪的我们,应该开发利用这种辉煌,并且教育后来人如何利用、开发它。我们应该对我们的子孙后代尽初步的义务,即在我们为他们建造的房舍里,为艾卜·阿拉·迈阿里竖立一座巨大塑像,供我们的子孙瞻仰、遮荫、朝拜,以便日后与那些以莎士比亚、但丁、弥尔顿和琼斯而自豪者的子孙相遇时,他们也一样为自己的先人感到豪迈。

叙利亚人哪,因此,我要求你们和我一道分享执行这一计划的光荣。我要求你们每一个人,无论男女,我要求工人、文人、商人和记者,要求每一个自爱自重的人,帮助我偿还这笔生命给我们带来的不得不偿还的债务。

假若你们当中有人不能出钱帮助我,那就请用心和爱进行帮助。但是,倘使你们当中有这样的人:日月既没有赐予他糊口之资,生活也没有给他一颗心,安拉亦没有赐予他以激情,那么,我要对他说:“你不是叙利亚人!叙利亚不需要像你这样的人!”513

哲理诗人艾卜·阿拉·迈阿里(973—1058)

九 艾卜·阿拉·迈阿里(下)

他是明眼人当中的盲人,又是盲人中的明眼人。这种状况将他领入孤独寂寞、惶恐不安、悲伤痛苦、多疑叛逆的境地。

他用自己的智力之目观看生活:他看到迷信、神话,便将之想象为宗教;他看到死亡,便将之猜想为消失;他凝视天空,便将之想象为天主。于是,他站在自己思想的幻影之间,开始渎骂那一代人的生活。因为他们像没有理性之物将自己交给惯性那样,向日夜的意愿投降了。

他是一位叛逆诗人,而不是哲学家。哲学家总是剥去存在的外部表征,看到的是绝对赤裸裸的本质;诗人看到的存在却是进行在铿锵韵律和意义夸张的田野上。迈阿里不曾创造绝对哲学,但却创造了绝对诗歌。

可是,哪个人又能创造绝对哲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