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篇(第4/8页)

我发现安萨里自有一种东西,使他成为连接他之前的苏菲派和其后的神学家的一个金环。过去佛教思想所达到的境界中有安萨里所倾向的东西;斯宾诺莎和威廉·布莱克574的著作里含有安萨里的情感。

安萨里在西方的东方学者心目中享有很高地位,他们把安萨里与伊本·西那、伊本·路西德并列为东方一流哲学家。他们当中的神性论学家则把安萨里看作出现在伊斯兰中最尊贵的思想家。出奇的是,我在佛罗伦萨(意大利)一座十五世纪建造的教堂的墙壁上看到安萨里的画像与若干哲学家、使徒和神学家们的画像挂在一起。中世纪教堂里的主教们把画像上的那些人物当作绝对精神殿堂的顶梁巨柱。

更为出奇的是西方人对安萨里的了解竟比东方人多。西方人翻译他的著作,研究他的学说,仔细探索他的哲学倾向和苏菲派思想,而我们,我们这些仍然用阿拉伯语说话和写作的人,竟然很少有人提及或谈起安萨里。我们依旧忙于拾贝壳,仿佛贝壳就是生活大海向日夜岸边送来的一切。

乔治·泽丹

泽丹已经仙逝。泽丹的死与他的生一样伟大,和他的作品一样灿烂。

那崇高的思想长眠了。现在,静寂女神正在它的陵寝周围盘旋,示意庄重严肃,祛除痛苦啼哭。

那美好灵魂悄然离去,走向我们可感而不可及的世界。它的离去给活着的人们以启示:务必紧紧把握日夜。

那高贵的实体已从工作的劳累与艰辛中解放出来,裹着劳动荣誉的披风,走向工作超越劳累与艰辛的地方。泽丹已到眼看不见、耳听不到的地方去了——可是,既然泽丹已经登上畅游在无边大海中的车子,那么,他现在正忙于有益于那里的居民的事,埋头收集资料,惊叹历史奇妙,倾心钻研语言。

这就是泽丹——慷慨激昂的思想,唯投入工作方才惬意;如饥似渴的灵魂,只肯居于醒者肩头;宏大宽广的心胸,洋溢着慈悲与热忱之情,既然那种思想仍然以公众意识存在为存在,那么,它现在正与公众意识一道忙碌。既然那颗灵魂以知己朋友存在为存在,那么,它现在正和着上帝的火焰燃烧。

这就是泽丹的生活——一道从存在涌泻出来的甘泉,继而化为一条水流清澈见底的河,灌溉着谷地两侧的庄稼和树木。

看哪,河水已经流到海岸边,有哪位食客敢于哭或哀悼它呢?

或许泣泪和哀号与站在生命宝座前的那些人大不相宜?莫非那些人还没来得及往生命中滴洒安静额头上的一滴汗珠或心中的一滴血便匆忙离去?

整整三十个年头,泽丹不是在溶化自己的心、蒸馏自己的额头吗?我们当中谁不曾从那清澈的河水中汲取甘甜的水呢?!

那么,谁想款待泽丹,就请向着他的灵魂高唱一首谢恩之歌,凭以替代悲痛的号丧吧!

谁想纪念泽丹,就请从泽丹集撰的知识宝库中取出自己那一份东西,作为遗产留给阿拉伯世界。

不要给伟大的人物什么,只管从伟人那里取拿,这就是对伟人的敬重。

无须给予泽丹以哭声与吊唁,只管从他那里拿取才智与赠礼,藉此使他永远活在人间。

阿拉伯语的前途

阿拉伯语的前途如何?

语言是整个民族或其总的民族性的创造现象的一种。如果创造力平息了,语言也便停下前进的脚步。停步中包含着后退,后退里包含着死亡和消逝。

那么,阿拉伯语的前途取决于操阿拉伯语的所有国家中存在的——或不存在的——创造思想的前途。如果那种思想存在,那么,阿拉伯语的前途就像其过去一样光明远大;假若那种思想不存在,那么,阿拉伯语的前途就像其姊妹古叙利亚语、希伯来语的今天。

何为我们称谓的创造力?

一个民族的创造力,就是前进的原动决心。创造力就是民族心中的饥和渴以及对未知一切的向往,是精神中一系列日夜渴望实现的梦想,但并非实现一端上的一个环,而是在另一端为生活增加新的一环。创造力于个人是聪明才智,于集体是热情火力;个人的聪明才智就是将集体的无形倾向化为可以触摸到的东西的能力。蒙昧时期575,诗人在成长壮大,因为当时阿拉伯人处于成长壮大情况下。古典文学时代,诗人开始分支,因为当时伊斯兰国家处于分支情况下。诗人起步、上升、变化,时而是哲学家,时而成医生,时而当天文学家,直至困神骚扰阿拉伯语中的创造力,于是进入梦乡,在睡梦里,诗人变成作诗者,哲学家变成演说家,医生变成算命先生,天文学家变成了占卜师。

如果上面的说法正确,阿拉伯语的前景将要看操阿拉伯语的所有国家的创造力。如果那些国家独具民族性或精神上团结一致,那种民族性的创造力经过久眠之后已经醒过来,那么,阿拉伯语的前途像过去一样光明远大;如若不然,情况则相反。

欧洲文明和西方精神会对阿拉伯语产生什么影响呢?

影响是一种形式的食粮,语言从外面将之取来吃到嘴里,经过咀嚼咽下去,有益的东西化为语言的活的成分,就像一棵树那样,将阳光、空气和土的成分化为枝叶和花果。但是,如果语言没有臼齿咀嚼,没有胃进行消化,那么,食物将白白地走去,相反还会变成致命的的毒药呢。多少树木试图在阴影下生存,一旦移到太阳光下,便会凋谢死亡。有道是:有者因受赠而发财,无者因付出而更加贫困。

西方精神是人类的一个角色,是人类生活里的一个篇章。人类生活是一巨大队列,经常向前迈进。语言、政府和信念都是由飞扬在道路两侧的金色尘埃组成的。走在这个队列前头的民族是创造者;创造者是影响者。走在队列后段的民族是模仿者;模仿者是受影响者。当东方人走在前面,西方人跟在后头时,我们的文明对他们的语言产生过巨大影响。而现在呢,他们走在前面,我们变成了后跟者,自然他们的文明要对我们的语言、思想和道德有巨大影响。

不过,过去西方人吃我们烹饪的东西,经咀嚼咽入肚子,将有用的东西化为西方存在中的活的成分。而现在,东方人则吃西方人的烹饪品,倒是咽到肚子里去了,但变不成他们自己实体中的活的成分,却成了半西方的东西。这就是我所惧怕和感到烦恼的。因为这向我表明,西方时而像个臼齿已经脱落的老翁,时而又像个没长臼齿的婴孩!

西方人精神是我们的朋友,又是我们的敌人。如果我们能够制服它,它就是我们的朋友;如果我们被它制服,它就是我们的敌人。如果我们向它敞开我们的心,它是我们的朋友;如果我们把心交给它,它就变成了我们的敌人。如果我们从它那里得到适合于我们的东西,它就是我们的朋友;如果我们把我们的灵魂置于它的状态中,它就是我们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