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伯伦与其他人之间的通信(第20/26页)

伊米勒兄弟:

几天前,《行列之歌》出版了,寄给你一本,希望你从中发现你所喜欢的东西。我的本意在于,这本书要以有别于大部分阿拉伯新图书的形式出版,以便唤起阿拉伯世界的印刷厂主们的雄心,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书的外表装潢上来。因为在我看来,印刷是我们应当予以重视的一门艺术,尤其是在当今这个时代,我们正在处于从一个时期过渡到另一时期的转折阶段。我之所以这样说,因我知道好诗终究是好诗,即使用炭块写在墙上。但是,难道你不认为那些著名的诗集的“躯体”,因没有精美雅致的外观而令人感到惋惜吗?《行列之歌》作为一首长诗,乃是我在森林中的梦中所见。当我想将梦境写出来时,发现我像一位雕塑家,企图用海上的雾霭做一尊塑像。一位诗人能怎样处理自己的梦呢?恐怕也只能用言辞和韵律将之表现出来。那不正是锁链和桎梏吗?

纪伯伦

1919年477

伊米勒兄弟:

……

我主张维护叙利亚在议会政体下的地理上的统一和国家的独立。当叙利亚人应该实现这一点时,即新的一代人成熟之时;此事的成就要在十五年之后。我主张阿拉伯语要成为学校和所有政府机构的官方首选语言。至于把叙利亚置于美国关怀之下,则是一种极美想法;如果这种想法得以实现,我们将成为最幸运的东方人民。但不幸的是这种想法根本实现不了,因为美国政府不想要叙利亚,美国的报纸反对叙利亚,美国民众厌烦叙利亚。我与这个国家的许多有名望的人物及思想家交谈过,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他们不希望美国总体上介入欧洲问题,尤其是不要插手近东事务。

我知道,出于宽厚与慷慨,部分美国知士要求把叙利亚、亚美尼亚和阿拉伯半岛置于他们的政府关怀之下。但是,宽厚与慷慨是一件事,而国际政治毕竟是另一件事。你们知道,国际野心仍然怀抱着国际政治。美国不想与欧洲国家发生争执。这便是弱小民族的一种不幸。假若将叙利亚置于美国,或法国,或英国,或所有这些大国的关怀之下,正像部分叙利亚人所要求的那样,那么,还有许多事情我们必须继续提出强烈要求,那就是同时实现叙利亚的地理上的统一、国民议会政体、义务教育和将阿拉伯语作为优先语言和官方语言……如果我们不想咀嚼、吞咽和消化,那么,我们就应该维护我们的叙利亚模式,即使叙利亚在天使的呵护之下。我相信,叙利亚在脱离的见习阶段进入独创时期之后,一定能够做些值得感谢的事情;假若我没有这一点儿自信,我造就做了假若任何一个强国的选择。西方人可以在科学、经济和农业上给我们以帮助,但是,他们却不能给予我们以精神上的独立。如果没有精神上的独立,我们就不可能成为生机勃勃的民族。独立是人的实在的属性,每一个叙利亚人都有,但它正在沉睡之中,我们应该将之唤醒。

纪伯伦

伊米勒兄弟:

向你的美好灵魂和博大胸怀致意。

十天前我就想给你写信,但我不想让自己的一封信不附上寄给《新月》的一点儿东西,因此稍晚了一些,直到写成这篇《沦落者》。正如你所看到的,这篇东西奇异含糊,题目也含糊奇异。写这篇东西时,我自感自己在用雾霭塑像。但我认为写这样题材的东西是对东方新一代人有益的事情。因为它会唤起询问遥远的和隐蔽的东西的兴趣。上月我写了一篇故事,题目是《有高柱的伊赖姆人》,想寄给《新月》,但笔会——纽约的文学家协会——成员没能一致同意在《旅行家》特号上发表;你知道,《旅行家》是笔会的正式报纸。

我不知道,也不曾梦想到,叙利亚的监督机构竟敏感到了连《各自心中的黎巴嫩》这样的文章也不允许进入那个可爱而又可怜的国家。那真是令人啼笑皆非的状况。我觉得他们把那些文章从《新月》撤下来,他们是在赞扬我,而我是不值得赞扬的;他们在侮辱自己,而他们是不该受侮辱的。这种令人痛苦的问题已经给你带来了麻烦,也给可爱的《新月》带来伤害,使我感到甚为不安。

你向我转达文学家们对我表示同情并对我怀着美好情感,这使我欣喜、感动不已。但是,我觉得——不是我谦虚——我们仍在路端,已经过去的二十年,无论是写作还是绘画,对我来说都只是准备和立志时期。直到现在,我仍未做出什么值得留存在太阳面前的东西。我的思想尚未结出成熟之果,而我的网也尚未被水浸没。兄弟,你何不要求亲爱的兄弟们宽限我一点儿,好让我做出点儿值得敬献给他们的东西呢?你知道,假若来自外界的敬重是我所不配得到的,那将会使我心中充满痛苦和忧伤,我会感到由衷的害羞。

在已过去的春天里,我本准备去巴黎,然后去埃及和叙利亚,但我改变了主意,遂将自己置身于一些绘画和文学创作之中,这些工作需要我在这个国家留上两年,至少也要十八个月。如果不是这些工作和合同把我紧紧缠住,我今天已在开罗了。我的生活很饱满,简直有些混乱不堪。我雕刻的那些小石子,本想用来建造一座梦中之屋,如今却变成了一座狭窄的监牢。不过一定要回到东方去,我很想念我的祖国和国人。

……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伊米勒兄弟:

向你的博大心胸致意。

寄给你我的一篇文章《谈阿拉伯东方复兴》。正像你看到的,文中不乏剧烈、严责之辞。可是,我又不能把我的信仰表达出来,有什么办法呢?难道你不认为我们已经到了应该依靠自己,回到东方原则上去的时候了吗?难道你不认为我们应当向西方人显示我们还没有死去,我们有我们自己的追求和理想,我们不需要抓着他们的尾巴往前走吗?

是的,我本想在今年访问埃及和叙利亚。但是,由于健康原因,我离开工作已经整整一年,从而使我倒退了两年时间,就是把我告诉过你的文学、艺术合同全部搁置下来了。我应该在这个国家待到用英文写的《先知》出版,完成我已许诺下的画作。我很思念东方,尽管有些朋友写给我的信使我感到内心失望,甚至有时使我宁愿在异乡人中孤度日月,也不愿意在亲朋之间苦熬时光。尽管如此,我也将回我的老“家”去,亲眼看看岁月使它发生了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