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木天(第3/3页)

天主堂的钟声哀惋地震响着。是招人赴晚祷呢?还是古城将死的吊钟呢?声音,是凄怆而轻脆的。

我们,三四个人,在田野中,走着。暮色渐渐地走近来。我们,被苍茫的夜幕笼罩住了。

在苍茫的夜色里,我是越发地感到凄凉了。那种凄凉的暮色在我脑子里深深地印上了最后的雪的印象。

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包在雪中的古城,吐出来死的唏嘘了。

雨雪雰霏,令我怀忆起我的故乡来。现在,故乡里,还是依然地下着大雪罢。可是,我呢,则是漂零到大江南,也许会永远没有回到故乡的希望了罢。

和我同样地流离到各处的人,真不知有多少哟。可是,他们同我同样,也怕会永久看不见的故乡的美丽的雪景了罢。

在故乡呢,大概山川还是依然存在罢!永远没有家中的消息,亲友故旧是不是还存着呢,那也是不得而知了。特别地,对着雪景,我怀忆起来白发苍苍的老祖母的面影来。

有人从东北来,告诉我东北的农村的荒废。在那广大的原野里,真是“千村万落生荆杞,禾生陇亩无东西”了!

据说:有时土匪绑票子只绑十枝烟卷儿,在到处,人们都是过着变态的生活。

在故乡的大野里,在白雪的围抱中,我看见了到处是死亡,到处都是饥饿。

在白雪上,洒着鲜红的血,是义勇军的,是老百姓的。

据说,故乡的情形完全变样了。现在呈出了令人想象不到地变态的景象来了。

是死亡,是饥饿,是帝国的践踏,是义勇军的抵抗,是在白雪上流着猩红的血。在雪的大野中,是另一个世界了。

我想象不出了。我只是茫然地想象着那种猩红的血,洒在洁白的雪上,在山上,在平原上,在河滨上,洒在一切的上边。

雨雪雰霏,令我回忆起我的故乡来。

□读书人语

是对雪的回忆,是对故乡的回忆,更是对故乡今昔变化的一种感叹和抒怀。雪是经,时代是纬。雪的描述优美如诗,岁片的每圈年轮中,都有着它的如刻印痕,只是,时代变迁,作家对飘雪故乡的情感亦渐有不同,向往怀恋里,更添了浓愁。

写作此文时,作家的故乡——东北,正遭受着日本帝国铁蹄的践踏。冬季到来,天空虽是一样飘着雪,四野看去却萧条而空阔,与往年一般美丽的风物中,隐着沉郁与衰败……而童年时的故乡雪天,则是诗是画,有温情有兴盛更有祥和。祖母的宵夜酒、老人的讲古、油房里的忙碌以及东北屯大哥的家雀、野鸡和他聊不尽的关于雪的传说……都在有雪的日子,如雪一样,轻轻柔柔地洒呀洒,漫了一天一地……彼情彼景与后来在松花江边看到的雪野的空旷、寂寥作比,再加上对农村破产状况的描述,都让人感觉,被侵占了的土地,确是不同了,冬天真的是冬天了。儿时的雪季成了童话……忧愤之情就这样从中溢出。

优美的文字、舒缓的笔调,没有愤激之词的语句,却自自然然展露了一片游子痛切的心肠…… 【马国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