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神秘你无法驾驭(第2/10页)

这次朗诵,西川一炮打响,获得了创作一等奖,朗诵二等奖。会后,贺敬之和柯岩的儿子、北大80级学生贺小雷要走了《秋声》,但贺敬之夫妇读后,认为写得很混乱,便叫儿子退回给西川。这首诗除了被老木收录进《新诗潮诗集》中,再没有正式发表过。

同年11月,西川参加第三届未名湖诗歌朗诵会,朗诵自己创作的《人说……》,再次获得创作一等奖,朗诵二等奖。两次的奖金共20元,对于当时的学生而言,不算一个小数目,全被西川用于购书。

有了如此良好的开头,西川对于写作已经欲罢不能了。北大32楼前有一个咖啡馆,每天晚上,宿舍里的同学熄灯入睡后,西川就赶到咖啡馆里写诗。200余行的长诗《雨季》就是1985年三四月间在咖啡馆里写出来的。这首诗被担任《十月》杂志编辑的骆一禾拿去发表在该刊1987年第一期上,并获得了当年度“十月文学奖”的诗歌奖。

1987年,西川与杨克、陈东东、欧阳江河等人参加了《诗刊》社第七届青春诗会。当时的青春诗会不像近几年那么宽松,入选者都堪称千里挑一,而现在的青春诗会,每一届都有两三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当年青春诗会之严格,用西川的话说,辅导老师“言辞犀利的程度,足以把任何人的自尊心击得粉碎”,他的作品“像干尸一样被秃鹫啄食”。也正因为这种艺术上的严格,西川完成了他的名作《挽歌》。

《雨季》给西川带来了不小的荣誉,也带来了不少麻烦。一时之间,各种怪人闻风而至。在《疯子·骗子·傻子》一文中,西川记录了许多趣事。

“圣诞树被人砍走了!”某个中午,一个自称是西安诗人丁当的二十多岁男青年迈进了西川的家门,第一句话就把西川弄得晕头转向。西川便留他吃饭。这家伙吃饭非常利索,而且爱惜粮食,吃完后伸出舌头把碗舔了个干净。

更让西川惊讶的在后头:对方用舔过的饭碗盛满开水,兑了点酱油喝了一口,赞一声:“鲜”,然后把碗端到西川面前,问他要不要尝尝。这一举动,让西川感觉自己似乎不像个真正的诗人。

临走时,西川送了一册《倾向》杂志给他。他收下《倾向》,又问西川要照片,说要带回西安让朋友们看看西川长什么样。西川只好找了一张照片给他。

没过几天,清华大学的一个学生给西川打来电话,说他们扣住一个自称是诗人陈东东的骗子,那骗子有西川的照片,还拿出一首刊登在《倾向》上的诗证明他的身份。偏巧西川也送过一本《倾向》给那位清华的学生,几个证据对照,假丁当、假陈东东当场露馅。看在此人也算文学青年的分上,大学生们没有难为他,将《倾向》和照片没收之后便把他放了。

也许是因为诗人单纯、好客,在那时,像前面提及的那位“假丁当”一样冒充诗人招摇撞骗的事时常发生。一天晚上,骆一禾接到云南《滇池》编辑米思及的电话,询问西川是否在云南,因为编辑部来了一个自称西川的人。骆一禾赶紧告诉米思及,西川在北京,没有去云南。最有趣的是,一个骗子以诗人陈东东的名义“云游”到了内蒙,在和当地一个女孩发生了一段或浅或深的故事后,留下了陈东东的地址。有一天陈东东接到了这个女孩子的信:“东东你还记得那天我冒着大雨送你上火车的情景吗?”

除了诗坛骗子,有一个可爱的傻子也让西川记忆深刻。80年代后期,西川和唐晓渡一起参加了北京的一个改稿会。讲座结束后,一个面容姣好的山西女人拿着几首诗向西川请教,又问西川要了地址。在离开前,这个女人掏出一个钥匙链送给西川。半年以后,西川忽然收到这个女人的信,上面写着:“本女王现诏你进山西,封你为伯爵。”西川把信的内容讲给唐晓渡听,唐晓渡说,他也收到了这女人内容相同的信。西川提起半年前这女人曾给他送过钥匙链,唐晓渡说这个女人当时也送了他一个钥匙链。于是两个“伯爵”大笑不止。

其实,当时的西川也有点“疯”和“傻”,1988年9月,“十月文学奖”在北京复兴饭店举行颁奖典礼,西川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工作服去参加,被饭店门卫拦住不让进。西川很认真地对门卫说:“这个会,那些穿得衣冠楚楚的都是来看的。我,是来领奖的。”

由于要编选诗歌民刊《扬子鳄》,2002年起,我和西川有过书信往来。我没有保留书信的习惯,每年的大量信件都在年末整理办公室时被清理掉,只有少数几封因为各种原因而舍弃不了,西川的信是“少数”中的一个。在这些信件里,西川很委婉地提醒我不要把诗歌写得太像“诗”;认为自己获得过鲁迅文学奖的诗集《西川的诗》很幼稚,极不成熟;他不愿意刊物转载《在哈尔盖仰望星空》等旧作,而希望读者关注他90年代中期以来的变化……

尽管西川反复说过已经不喜欢早期的作品,但我相信大部分读者在移目90年代中期以后西川那些繁复、智性又带有一点神秘感的文本的同时,不会忘记20多年前为他带来巨大荣誉的《在哈尔盖仰望星空》:

有一种神秘你无法驾驭

你只能充当旁观者的角色

听凭那神秘的力量

从遥远的地方发出信号

射出光来,穿透你的心

像今夜,在哈尔盖

在这个远离城市的荒凉的

地方,在这青藏高原上的

一个蚕豆般大小的火车站旁

我抬起头来眺望星空

这时河汉无声,鸟翼稀薄

青草向群星疯狂地生长

马群忘记了飞翔

风吹着空旷的夜也吹着我

风吹着未来也吹着过去

我成为某个人,某间

点着油灯的陋室

而这陋室冰凉的屋顶

被群星的亿万只脚踩成祭坛

我像一个领取圣餐的孩子

放大了胆子,但屏住呼吸

《在哈尔盖仰望星空》语言简练而内涵丰富,从1986年2月在《诗神》发表之日起,就一直被认为是西川的代表作。

这首诗可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为前五句:“有一种神秘你无法驾驭/你只能充当旁观者的角色/听凭那神秘的力量/从遥远的地方发出信号/射出光来,穿透你的心”。写的是对大自然的一种认识,突出了某种强大而又“无法驾驭”的神秘力量的地位。在博大的宇宙面前,人类是如此渺小,“只能充当旁观者”,承纳自然的神启。这五句确立了全诗的基调——它的重点不是人,而是神奇的、浩瀚无边的宇宙。由此也可以看出,作为一个诗人的西川的胸襟和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