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扎克拜妈妈的一天(第3/4页)

这时,山下的小羊群骚动起来,一边咩叫一边往南跑。妈妈说:“卡西回来了吗?”连忙跑到高处看。原来是哈德别克赶着一小群大羊从南面山坡下经过,我们的小羊也不看清楚,就咋咋呼呼跑过去寻找自己的妈妈。

妈妈晃着裙子匆忙走向羊群,背影竟然非常动人。

我也放下桶赶去帮忙。但正赶着,身后的森林里又传来一阵更为激动的咩叫声。回头一看,大事不妙!小羊群真正的妈妈们回来了!于是我和妈妈兵分两路,一人赶大羊,一人赶小羊,左右阻击,上下奔跑,赶了足足半个小时,才把羊群彻底隔开,将大羊赶回了山那边,把小羊轰向西面山坡更远一些的地方。我累得一身大汗,妈妈也不轻松。在回家的上坡路上,她走着走着,往路边草丛里一倒,大大地展开手脚休息起来。

奇怪,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家?难道卡西也像斯马胡力一样,跑到大石头上睡觉去了?

妈妈洗完所有的衣服鞋子后,我们又喝了一道茶。然后我收拾房间,妈妈坐在草地上搓羊毛绳,边搓边焦急地张望,有时突然感觉到什么动静,说:“卡西回来了!”然后凝神静听。渐渐地,我也听出了林子里有些声响正往这边移动,但等了好久,却慢悠悠走出了一峰骆驼。

妈妈手疼,把手头的羊毛搓完就停止了。然后又走到门边悬挂的查巴袋旁捶打了几下黄油,看起来心神不定。为什么卡西还不回家呢?今天早上她只喝了一道茶就出门了,现在不知都饿成了什么样!

然而快要成形的黄油不需要过多的捶打。她一时无事,休息片刻(坐在花毡边发呆),又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出门拖起上午没烧完的那根碗口粗的大木头向山下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吩咐我揉十碗面粉,准备烤馕。真是信任我……之前我最多揉过三四碗面粉的面团,从没揉过如此大的分量。但我还是二话不说,拖出大锡盆倒了十碗面粉,和水揉了起来。等妈妈把馕坑里的火生起来,又劈了许多柴码好,回头看到我还在花毡上气喘吁吁地奋斗,那块面才刚刚黏成团,揉也揉不动,像在揉一块石头。她又等了半天,看我这边还是没啥起色,叹口气,只好亲自上阵。只见面团在她手下翻来覆去转得飞快,软得跟棉花似的,听话极了。面揉匀后,再静放一会儿,醒一醒,就撕成团摊成大饼入炉烘烤。

等到所有的馕出炉,已经五点半了。卡西还是没回来,斯马胡力也没回来。这期间苏乎拉来了一次,和妈妈坐在花毡上聊了两句就走了,她是来找卡西的。

斜阳浓重地铺洒在东面山坡上,索勒们照例开始出来晒太阳了。石堆顶上有一只,双手合十,静静地冲这边凝望。后来它身后又出现了一只。两个小家伙依偎了一会儿,又分开,各据一块大石头蹲坐着,继续长久地朝我们这边张望。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草地上走来走去,渐渐靠近那堆石头。但它俩警惕性很高,一直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当距离近到令它们感到不安了,便纵身一跃,迅速消失在石缝里。我走到它们消失的那道石缝前探头张望,很窄,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但我知道它们一定在最深处的黑暗中睁着眼睛静静看我。离开那堆石头,走了一段距离后,一回头,同样的地方又冒出来三只,站在一起打量我。我猜想可能是原来那两只回家后又遇到另外一只,连忙告诉它刚才有个奇怪的人如何如何鬼鬼祟祟。见它不信,就拉它出来看,说:呶,就是这个人。

红日颤巍巍地悬在西天,西面大山的阴影从东面山坡的山脚下缓而有力地向上浮升。索勒们在最后的余晖中东奔西跑,一扭一扭地互相追逐。这些一到黄昏便出来晒太阳的小东西啊……食草动物总是那么温柔。

六点钟斯马胡力才回来,买回了一个新暖瓶、一包糖、一双卡西要的丝袜,以及一包垃圾食品。他一回到家,喝了两碗茶就立刻出发去赶羊。妈妈也披上外套去赶大牛。

可卡西仍没回家。邻居的牛陆续回家了,一只紧随一只穿过山谷向南行去。整个白天,大牛们陷落于青草天堂,吃得顾不上想其他,到黄昏乳房饱胀起来,才急急忙忙赶回去哺乳小牛,有的甚至跑着回家。可回到家,最先迎接它们的是挤奶的主妇。

我负责赶小牛。我先把大一点儿的小牛赶回牛棚拴好。系带子时,它们的耳朵和脖子不时触动我的手心,烫乎乎的,让人感觉它们听话又快活。年纪小的小牛就难对付了,一个个无法无天,追得我咬牙切齿。不过追到手后,看它们那副更加咬牙切齿的模样,特解恨。

系完小牛,太阳完全消失在西山背后,唯有东面的大山之巅仍笼罩在明亮的金色光芒中,气温陡降。

我开始揉面做饭。当我手忙脚乱地往沸水里揪面片时,卡西静悄悄地回来了。

那时已经八点多了。

原来上午她赶羊赶到半途,有一小群羊跟着山羊朝北面跑掉了,等好不容易追回原路,先前的那一群又没影儿了。她焦头烂额,又累又饿,加上爬山时摔了一跤,左腿扭着了,脸上擦伤了一大块,多么凄楚……好在下午路过莎拉古丽家喝了一道茶,睡了一觉,休息好了又继续找羊。

她见家里只有我一个人,问了问斯马胡力的情况,又看了看新袜子,拿起那袋小食品凝视了几秒钟,便拎起桶一瘸一拐下山挤牛奶。我突然想了起来,连忙拿起新罩衣高高挥舞着追上去。她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接过罩衣一边穿一边转身去了。

隔那么远,我都能清楚地看到一束纤细洁白的奶液从妈妈和卡西的手心笔直有力地射入小桶,那是太阳落山后全世界最明亮的一缕亮白色。如此很久很久才能挤满一桶。那情景是单调的,可妈妈她们却显得耐心而愉快。牛静静地站着,小牛拴在它身后的不远处。

这时斯马胡力赶着羊群从北面山头出现了。大小羊不知何时已经合群。他把羊群集中在我们驻地的半山腰上,才下马卸鞍,先进毡房看了看,深深嗅了嗅汤饭的香气,转身下山向妈妈和卡西走去。大约此行带回了一些迫不及待想与家人分享的最新消息,虽然离我好远,话语声也不大,但在越渐昏沉的暮色中,他的声音那么清晰,一字一句平直无碍地送到我的耳边。而妈妈和卡西的倾听更是充满了力量。世界如此寂静。

等挤完奶,再闹腾腾地赶羊羔入栏,又数完大羊,一整天的劳动才算彻底结束。已经九点多了,我做的汤饭都泡糊了,一大锅呈凝固状态(为了保持温度,我一直把锅放在炉子上热着)。不知为什么,明明已经数完了羊,大家仍不急着回家。我走到门口正要呼唤,却一眼看到疲惫的母子三人正横七竖八躺在斜坡上的草地中。大羊们静静簇拥在不远处,偶尔咩叫一两声。天色已经很暗很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