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书里的女人与女人的书(第4/16页)

英国海上势力的发端
西班牙无敌舰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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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等等。只是偶尔,才提及某个女人,如一个叫伊丽莎白的女人或者一个叫玛丽的女人,一个女王或者一个贵妇人。至于那些除了自己的智力和德性别无他物可供支配的市民阶层的女人,她们是绝无可能参与任何重要的历史事件的,而历史学家对历史的见解,恰恰又是以那些历史事件为根据的。所以,我们在历史著作里根本找不到她。在轶事传闻中也很难见到她的身影。她自己从没写过自传,又几乎不记日记,只留下可怜巴巴的几封信;她也没有创作过任何戏剧或者诗歌可供我们对她作出评价;而我们大量需要的,正是有关她的种种信息,如她什么年龄结婚?在一般情况下,她有几个孩子?她住在怎样的房子里?她有自己的房间吗?她下厨吗?她有仆人吗?……如此等等——所以我想,在纽纳姆学院或者格顿学院里,为什么就没有一个聪明的研究者来关心这方面的情况呢?所有这方面的事实,也许就记在教区记事录和账簿里。关于伊丽莎白时代普通女人的生活,肯定都零零星星地散记在某些地方,只要把它们收集起来,就能编成一大本书,而我至今仍没能在书架上找到它。当然,尽管我认为现有的历史著作都有点古怪,都写得不太真实或者说不太平衡,我仍然没有胆量向那些名牌大学的研究者提出建议,要他们重写历史;但我总觉得,他们为什么不可以给历史加上一个补遗呢?为什么不可以给那个补遗取一个和其他标题一样的标题,从而让普通女人堂堂正正地出现在历史著作中?这有何不可呢?要知道,她们实际上在一些伟人传记中是经常出现的,只是匆匆而过,很快就消失在背景中了。而这时,我便会想到,她们一定在暗处向我们张望,在笑,或者在伤心地流泪。

假如莎士比亚有个妹妹

我在书架上不断寻找,但令人悲哀的是,根本没法找到一本有关18世纪以前英国女性情况的书。没有实例,我也就没有办法就我的问题加以反复思考。我的问题是:为什么伊丽莎白时代的英国女人没写出一首诗?此外,我也不清楚,当时她们是怎样受教育的,她们会不会书写,有没有自己的房间,或者,她们中间有多少人是在21岁以前就生育孩子的——说得简单点,我只是想知道,每-天从上午八点到晚上八点,她们通常在做些什么。她们肯定没什么钱,而且,根据特里维廉教授的说法,她们往往还未成年就已嫁人了,大多是在十五六岁,有的甚至更早。倘若上述情况属实,那么我敢说,假如她们当中真有人突然写出一部像莎士比亚那样的剧本来,那倒反而怪了。

此时,我想起了一位老先生——此人现已作古,但我知道他生前还是个主教——他曾宣称,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女人都不可能拥有莎士比亚的天才。他不仅在报纸上发表这一见解,还曾对一位女士解释说,尽管猫或许也有灵魂,但事实上猫是永远进不了天国的。像这样的老先生,曾用了多少心思来拯救我们女人啊!多亏他们,我们总算摆脱了无知!现在我们懂了,猫进不了天国,所以女人写不出莎士比亚戏剧!

然而,不管怎么说,每当我在书架上看到莎士比亚的作品时,我仍不得不承认,这位主教的说法至少有一点是对的,那就是:要莎士比亚时代的女人写出莎士比亚戏剧来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既然那时的实际情况究竟如何现在难以得知,那就来想象一下吧——假如,莎士比亚有个妹妹,叫朱迪丝,具有惊人的天赋,那情形会怎么样呢?莎士比亚本人可能上过文法学校,因为他母亲继承了一笔遗产,还是有点钱供他读书的。他在学校里可能学过拉丁文,读过奥维德、维吉尔和贺拉斯的诗作,还学会了基本语法和逻辑。他是个顽皮的孩子,这谁都知道,曾偷猎过兔子,可能还射杀过鹿,后来又年纪轻轻就结了婚,而且婚后不到十个月,他的妻子就生下了一个孩子。由于行为不轨,他受乡人鄙视,便不得不到伦敦去谋求出路。他似乎生来就对戏剧有特殊癖好,所以先在剧院门口为人家牵马,但不久便设法在剧院里找到了差使,还上台做过配角演员。他生活在伦敦这个大都市里,各种各样的人都见过,也结识了许多人;他在街上尽情发挥自己的才智,在舞台上不断操练自己的艺术,直至功成名就,最后得以进入女王的宫殿。然而,我们不妨来想想,他的那个具有非凡天赋的妹妹又怎么样呢?可以肯定,她只能待在家里。她虽然像她哥哥一样充满活力、富于想象,而且同样渴望了解世界,但是她既没有被送去上学,也没有机会学会语法和逻辑,更不用说阅读维吉尔与贺拉斯的诗作了。她有时会拿起一本书——也许就是他哥哥曾读过的——但没读上几页,她父亲或者母亲就会走进来,要她去补袜子,或者要她到厨房去看一下炖肉,同时还会告诫她说,女孩子不应该痴迷于书本。他们教训她时的态度当然是既慈祥又严厉的,他们家的境况还不错,做父母的知道爱自己的女儿——很可能,她父亲还把她当作掌上明珠哩。有时,她或许还会躲在堆放苹果的阁楼上偷偷地写上几页,但写好后,不是默默地烧掉,就是秘密地藏起来。不久,到了她十几岁时,她就被许配给了住在同一条街上的羊毛商的儿子。她不答应,说她讨厌嫁人。于是,父亲先狠狠地揍她一顿,然后不再惩罚她,而是乞求她,求她不要伤害他,不要在婚事上使家庭蒙受耻辱。他会许诺说,他会给她一串项链或者一条漂亮的裙子作为嫁妆,而且说着说着,他会泪流满面。对此,她还能不听从他吗?她怎么能伤他的心呢?然而,在内心深处,她却怎么也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于是,在一个夏天的夜里,她悄悄收拾起属于自己的东西,从窗口挂下一根绳子,逃离了家庭。她连夜赶路,去了伦敦。那时她还不到17岁,但才华出众——论音乐,林中的鸟儿也比不上她;论言词,她和她哥哥不相上下;论想象力,她也是出类拔萃的;而且,和她哥哥一样,也对戏剧情有独钟。于是她来到剧院门口,对他们说,她想当个演员。那些男人一听,便哈哈大笑,尤其是剧院经理,一个胖胖的男人,一边狂笑着,一边对她大声说,女人演戏还不如让卷毛狗来跳舞哩,所以想都别想。他还暗示说——暗示什么,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既然她不可能当演员,还能做什么呢?不就是在酒馆里乞讨,或者半夜里在街头拉客吗?然而,她却是那样地耽于梦想,那样地渴望了解世人的生活,那样地渴望能将自己的天赋化为不朽的艺术。我们知道,她很年轻,容貌又出奇地像她哥哥,长着弯弯的眉毛和大大的棕色眼睛,而这,终于使某个叫尼克·格林的剧团老板对她动了心。她满以为就此可以发挥自己的戏剧才能了,但不久却发现,那个伪君子只是让她怀了孕。接着——接着还会怎样呢?当一个女人的躯体里跳动着一颗诗人的心时,其结果可想而知——她痛苦不堪,最后在一个冬天的夜里自杀了,尸体被埋在城外的某个路口,也许就是今天大象城堡饭店前那个公共汽车站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