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难忘的一个官僚同学——我所知道的施启扬(第2/5页)

1958年8月2日,我大学毕业返回台中,有日记如下:“四时十分与弘、祝公、庭生、鼓应、克斌同车赴车站,华俊与又亮已先赴车站办好行李。至车站时,已人群一片,今日送行者:1周弘2景新汉3马宏祥4白绍康5华昌平6李华俊7陈又亮8陈鼓应9祝庭生10张克斌11袁祝泰12朱广诚13黄锡昌14施启扬15佟耀勋16阙至正17孙英善18林淑美19杨祖燕20杨世彭21袁天中22萧启庆23王尚义24陈良榘25王曾才26李耀祖。”由这段日记中,可见我交游广阔、人缘亦佳。送行人中,李华俊、朱广诚、施启扬都是我台中一中旧识,最早认识的。

我返回台中后,等待南下入营做预备军官。施启扬有信来,也谈到借书的事:

敖兄:

大函敬悉,谢谢您。在校时劳费您代借书籍,至以为谢,并在此致感激之意。您要当兵了,而且是最坏的一种步兵,7日入伍,我因学校有事(现在在系里任助教,无法随便跑)不克返台中送行,又未能到您家吃蛋炒饭、见见静波,甚觉可惜。萧启庆已考取研究所了(罗某亦取了),今后可以劳烦他代借书了。我记得上次在您寝室,见您曾借得商务《万有文库》里的《唐律疏义》,不知您从何处借得,如尚记得请以后来函时,顺便惠示,因萧启庆对多处书籍恐无阁下之熟悉,故先问妥。专此敬颂近安

并请向静波问好启扬上9月5日

从这封信里,可以看出施启扬他们研究法制史,竟连《唐律疏义》等起码的书都不得见,当时大学生的贫困与孤陋,由此可见。

我当兵后,施启扬也有信:

李敖兄惠鉴:

华翰已敬悉,因杂务缠身,迄今始奉复,谨致最深歉意,并望鉴谅是幸。

前日往第九宿舍,访萧先生未果,因第九宿舍并无萧先生之名(宿籍),想萧先生是住他人床位吧!归途在校总区见到王文振,他是梁仰芝先生最得意的学生,但现在学的却是化学。他领我参观他的研究室,仪器书籍满室,使我惭愧不堪,您知道高一我数学在“戊组”,而且经常在及格边缘,高二、高三时对理化等更无兴趣,在那段日子学理科的课真是受罪,您是高三的逃兵,并未吃过苦头,我现在看了理化数学的仪器书籍内心犹有余悸,想您必亦有同感。

王文振住第九宿舍,我就托他找萧先生,昨天他来函说萧先生已找到,并将《唐律疏义》寄托他处待我去拿。我很感激您及萧先生,因为我需用的书籍大都是劳费您代借的,谨在此致最高谢忱,并请您在给萧先生函中代我向他致谢意。我向您借的书除《唐令拾遗》《中国妇女生活史》,明日携往萧先生处请他还给图书馆外,《唐明律合编》《明律集解》及《故唐律疏义》假如可以继续借而不麻烦的话,就准备再借下去,因为我的报告必须再加修改补充,现共有七万字,我很想利用假期再加补改。萧先生说他可以将《唐明律合编》等之书改换他的名字继续借,如果您认为不会打扰他,就要麻烦他了。

您军中生活恐还不惯,秀才当兵,一辈子当不好,好在入伍训练即将结束,届时在台北当可再看到您。最后祝您军中起居作业一切安好。并保重身体。

启扬敬上12月10日晚

1961年我当兵归来,住在台北新生南路三段六十巷1号四席小屋,施启扬那时正在军法学校服役,担任教官。有信如下:

李敖兄惠鉴:

显昌已将您的信交给我,首先我应感谢您帮我借这许多书;再者我以为那些书已经由萧启庆兄转借,因为我曾经写信给他,请他设法继借,他函复说已继借,我以为已由启庆兄过户。看您的信后才知道尚未过户,使您极为尴尬,深致歉意,并请您鉴谅为幸。我在军法学校颇为忙碌,除星期六回宿舍与黄狗等玩牌之外,其余都关在军营中。专此奉复,并颂

近佳弟启扬4月27日

这信中所说玩牌的事,是施启扬一大特色。施启扬在1958年毕业于台大法律系法学组,并以第一名考入台大法律研究所,同年10月又考上高考状元。论者以为施启扬一定非常用功,其实不然。事实上,他是一个考试匠。他所知不多,但有本领在考场一小时内,用他清楚端秀的写字,把所知发挥得淋漓尽致。因此在“考工记”上,占了大便宜。他平时在宿舍不是最用功的,玩牌时间很多。他的天资也不高,悟性尤差。有一次在我宿舍,和孟大中等看漫画,别人一看就笑了,他却看不懂。王新德说他“头脑不行”,可谓一语中的。

1961年年底,我在《文星》开始兴风作浪。后来施启扬退伍,时相过从。他的法制史研究几乎全靠我提供资料。我保有一张他亲笔的借书条如下:

启扬借:

一、《支那身份法史》

二、《中国婚姻史》

三、《东方学报》

四、《婚姻与家庭》(中、日文)

五、《现行亲属法论》

六、《中国亲属法》元月21日

仁井田陞

《中国法制史》(刑法)

1984年5月22日《政治家》周刊第十五期登说:“早在台大念书的时候,施启扬即相当活跃,他和丘宏达、陈继盛、陈隆志等人,被认为是法律系最杰出的学生。在《大学杂志》全盛时期,他和陈少廷、关中、陈鼓应、丘宏达、李钟桂、许信良、张俊宏等人,都是国内一时的精英,为文批评时政,广受瞩目。他也曾在《文星》杂志帮过一些忙。”说到施启扬和《文星》的关系,这是不确实的。施启扬从来没在《文星》杂志帮过忙,他只在留学德国时,写过一篇稿子——《从歌德学院到海德堡大学》。关于投稿给《文星》的事,1963年1月9日,他有信给吴章铨、魏廷朝、史静波,全文如下:

章铨、廷朝、静波兄:

新年如何度过?在台湾还是旧历年热闹吧!

除夕夜二十余名中国人在基督教宿舍聚餐,甚为难得。可惜有不谙中文之中国人,大家以中国话交谈,使他们颇感寂寞。中国在东南亚有千余万华侨,中国若能强盛,这些华侨将是不可忽视之潜力。

最近看了一场令人愤慨的电影,名mondoCane(《狗的世界》),意大利片,内容讽刺中国人吃狗肉,许多德国人看了都认为中国人不文明。本来文明与否原不以西方风俗作为价值判断的唯一标准,狗肉的营养亦许很丰富,但时值东西文化逐渐融合之际,许多文明的标准还是要以西方的观念为断。我不知有多少中国人喜吃狗肉,这些中国人显然在外国被认为不文明,同时外国人误以为狗肉系中国人的普遍佳肴,把所有中国人都骂在一起,真是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