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漫长仲夏](第2/11页)

话说回来,这么巧,想找段稳定感情的施杰撞到了不太信任感情的我。况且感情大多是先撩者贱,女人太殷勤主动算不得好开端,尤其是对他这样条件不错的男人而言。我想,我开始渐渐明白他挑中我的理由——我够平凡,够老实本分,不太好但也不差,且我从未对他趋之若鹜。如此一来,既不会看他太紧太黏人,又没能耐给他惹什么麻烦。

当一个女人的各方面被男人摆上天平逐一过秤,你猜不到他心里那道方程式,但可以看懂自己在他心里有多少常量、变量。别以为男人如此衡量便是对你的不尊重,恰恰相反,他正在很有诚意地考虑将你发展为他太太。当然也有例外:当他足够爱你,就会略过不算。

于我而言,要这一份诚意就已足够。爱多么虚无缥缈,今天给你一分,明天可能是两分,可能是十分,也可能是零分;我从不指望自己不爱的人爱我,只想每段关系都能够彼此平衡。

而且,黎靖不是一贯认为会有比他更好的人照顾我?他说我“值得”。一个连自己爱的人都留不住的女人,能有什么更“值得”的选择?我也不怕幸福给他看,就当遂他的意。要是看不到我过得好,恐怕他仍要心存几丝愧疚。给点儿愧疚来回报他离我而去不是什么好方法,我有机会可幸福,为何不要?

就这样怀着七分清醒、三分赌气,我答应了施杰的晚餐约会。

会一直开到下午六点多,讨论新书的文案。我只是译者,按理不需要参加,而施杰特意叫了我来只是想表达重视。会议进行到一半时,大施总来转了一圈,不过五分钟就离席。他五十多的年纪看起来顶多四十出头,体形略胖却也不见明显赘肉,衣着考究得体,言谈也不浮夸,施杰这一点倒是像他。当大施总离开会议室,施杰趁空扭头对我一眨眼,脸上有种“看,我带你见家长了”的愉悦表情。

散会后,他带我去了一家灯光幽暗、装潢典雅,就连餐具都价值不菲的餐厅。第一次约会这么郑重其事是好习惯——我发觉自己也开始跟他一样,逐一衡量对方的方方面面。没有爱这种东西从中作祟,什么都看得更清楚些,也决定得更稳妥些。

若非缺乏爱这个无条件的条件,我们也都无须考量其他种种条件。既无命中注定,唯有仔细挑选。是不幸,也是幸运。

餐桌边,我们主菜已点定,剩下酒类有待挑选。

训练有素的服务生上身约三十度倾斜向我们,体贴地建议:“通常来说是白酒配白肉,但有一定年份的红葡萄酒也很适合搭配传统意义上的白肉。两位的主菜是鱼类,我们刚到的2006年帕洛美堡干红非常不错,产自法国超等中级酒庄帕洛美堡,百分之百出身名门的红酒,店里也不多,卖一支少一支。”

“怎么样?”施杰从菜单后抬起眼睛,征求我的意见。

我只点了一瓶非常普通的半干型白葡萄酒。

待服务生带着菜单离开,施杰对我笑道:“第一次约会就给我省钱?”

“不是给你省钱,是给我自己省心。陈年红酒单宁味那么重,再多人当成宝,我都喝不惯。”

“你还是别告诉我真相吧,让我认为你在心疼男朋友的钱包。”施杰装出几分失望。

“你的钱包现在心情肯定很好。葡萄酒不是越老越好,大部分都适合在出产后几年内喝。留一部分真正的高价古董等着升值就行了,买来立刻就解决掉实在太浪费。”不是只有他才会制造惊喜,我宁愿坦诚能成为最实在的惊喜。

“想不到你对酒也挺有研究。本来还打算出这一招哄你开心,看来被你笑话的可能性更大。”

“你的诚意我从不敢笑话。再说我只是半桶水,不分好坏,只知道喜欢不喜欢。”

“对了,你怎么会对酒感兴趣?”他身体微微前倾,显然已聊得兴起。

这些当然是曾经的工作所得。大部分人都以为同传译员只需带着红外耳机坐在工作厢里工作,其实平日哪儿有那么多大中型会议?我们当时的公司还没大到能让译员整天飞来飞去参加国际会议的地步。普通的商务谈判、新闻媒体活动、培训演讲,甚至外出考察……大部分时间都在做这些常规的口译工作。与经营酒类的客户打过交道,自然会对酒留有印象。

我不想将话题引至昔日的工作,便顾左右而言他:“半桶水真没什么。我认识的人中对酒最有研究的就是慧仪,不信你下次考验考验她?”

“Elaine?不用考验,她就是个酒鬼。”他的语气犹如在数落老友,看来他们已经相当熟。

我随口说笑:“有机会,我一定把这句赞美转达给她。”

施杰对女人之间互通小报告已经见怪不怪,不以为意:“请,尽管转达!这还真是对酒友的赞美。”

此时,白葡萄酒已开瓶送来。小号郁金香杯里注入澄澈的液体,微量的小气泡静静地沿着杯壁爬行,轻巧地破裂,留下一片纯粹晶莹的淡琥珀色。视线透过杯身所见的模糊影像犹如时间回旋,将记忆与现实间的分明界限挤压旋转直至变形。果味浓郁又带点儿微酸的气息悄然无声地侵入我的鼻腔,与记忆中那个初夏夜晚的气息狭路相逢。我坐在黎靖家的餐桌旁,手边盛满冰块的小桶里斜斜地伸出一个瓶颈……

恍然间,曾经那张餐桌上清晰的木纹从眼前渐渐隐去,面前这张方桌披着典雅的白色提花桌布,完全遮盖它的本来面貌。

坐在对面的施杰已经举起了杯。

我也举起杯,饮尽回忆。

什么叫此情可待成追忆,什么叫当时只道是寻常?就如手中空杯:酒已入喉,空余容器,残留看不见、摸不着的余味。

此时此刻,我坐在这里与施杰吃饭聊天,像任何一对平凡男女一样相处。数次约会之后会确定关系,会举止日渐亲密,会见父母,甚至还有可能结婚。早就曾设想过,黎靖和我的结局将是各自陪在另一个面目模糊的某人身边直到老去,只是没想过来得这么早。

唐唐得知此事后,在电话里冲我咆哮:“你想嫁人想疯了?失恋多大点儿事儿啊,非要那么快找个后备?那富二代有什么好?找你当女朋友还不是图你管不了他鬼混!”

我手握电话倚在客厅窗口,心不在焉地用目光搜寻可能出现在楼下的背影:“不是谁都有你这样的运气,你喜欢的人刚好喜欢你。”

“我运气好?我是知道自己要什么!姐Hold得住!你现在失恋了就随便跟个阿猫阿狗,有朝一日真爱出现,我看你怎么办!”唐唐吼得余音绕梁。

窗下的小径不时有乘凉遛狗和夜归的人影,唯独那张长椅空着。自从在楼下偶遇后,他再也没有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