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迪在天堂里遇见的第二个人(第5/7页)
“我给你带来了点东西。为你的生日,嗯……也为你的远行。”
她又笑了一下。爱迪好想拥抱她,他觉得自己快爆炸了。他不在意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他只想记住她伸出手把它交给他的这一刻。跟玛格丽特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想让时间停止。
“好极啦,”他说。
她笑了。“你还没打开呢。”
“听着。”他凑近一步。“你……”
“爱迪!”有人从另一个房间里大喊道。“过来吹蜡烛。”
“过来!我们都饿啦!”
“噢,萨丽,嘘!”
“唉,我们真的饿了嘛。”
蛋糕、啤酒、牛奶、雪茄以及祝爱迪成功的祝酒词,有一会儿,他母亲哭了起来,拥抱着她的另一个儿子乔,乔因为平足将留在国内。
晚饭之后,爱迪陪着玛格丽特在红宝石码头大街上散步。爱迪能叫出每个收票人和食品贩子的名字,他们都祝爱迪好运。一些年长的女人眼泪汪汪的,爱迪估计她们的儿子已经离开了。
他和玛格丽特买了各种味道的盐水太妃糖——糖浆味、白珠树果味和麦根汽水味。他们从白色的小袋子里抓出一块块的糖,抢着舔对方手指。在一分钱游戏室里,爱迪套上一个石膏手套,箭头经过“需要努力”,“马马虎虎”,“再接再厉”,一路指到“酷!”
“你力气真大,”玛格丽特说。
“酷,”爱迪说道,抖了抖身上的肌肉。
到了该分手的时候了,他们站在海滨走道上,像在电影里看到的那样,手拉着手,倚在栏杆上。沙滩上,一个捡破烂的老人用树枝和破毛巾升起了一小堆篝火,正蜷曲在火旁准备过夜。
“你不用说让我等你,”玛格丽特忽然说道。
爱迪咽了口唾液。
“我不用吗?”
她摇摇头。爱迪笑了。整个晚上,这个问题一直卡在他的喉咙里,现在,他从这困惑中解脱出来了,他感到好像有一条纽带从他心中射出,绕在玛格丽特的肩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成为了他的所有。此时此刻,他爱她,胜过爱任何人。
一滴雨落在爱迪的额头上。然后,又一滴。爱迪抬头望了望正在聚拢的乌云。
“嘿,酷吗?”玛格丽特说道。她微微一笑,然后,脸色黯淡下来,眨着眼睛挤掉雨水,尽管爱迪说不上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你不能死,知道吗?”她说。
一个获得了自由的士兵往往很愤怒。他失去的日日夜夜,他遭受的折磨和羞辱——都促使他想狠狠地报仇,一报还一报。
所以,当莫顿手上抱着武器跟大家说“咱们把这地方烧了”的时候,大家连想都没想就马上同意了。在这种新获得的控制权的鼓动下,大家拿着敌人的喷火器分散开去,史密迪朝着矿井入口处跑去,莫顿和爱迪奔向油桶。上尉去找运输车。
“五分钟,然后,马上回到这里!”上尉吼道。“炮击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得离开这里。明白吗?五分钟!”
他们也只用了五分钟时间就摧毁了他们近半年来住的地方。史密迪将手榴弹扔下矿井,然后跑开。爱迪和莫顿将两个汽油桶滚到竹棚区,撬开油桶盖子,然后,搬动了喷火器的扳机,竹棚着起火来。
“烧呀!”莫顿叫道。
“烧呀!”爱迪叫道。
矿井在脚底下轰然爆炸,一股黑烟从井口升起。史密迪完成了任务,跑向会合地点。莫顿将油桶踢进一个竹棚,然后,用喷火器射出一道绳索样的火焰。
爱迪望着,轻蔑地一笑,然后,循着小路来到最后一个竹棚前。这个竹棚大些,更像一个谷仓,爱迪举起了喷火器。结束了,他自言自语道。终于结束了。这么多个日日夜夜,落在那些王八蛋的手里,那些牙齿歪斜、面目枯瘦、没有人味的看守,还有他们汤里的黄蜂。他不知道下面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但起码不会比他们已经经历过的事情更糟。
爱迪扳动了喷火器的扳机。呼——火焰马上蹿了起来。竹子很干燥,顷刻间,谷仓仓壁便消失在橘黄色的火焰里。爱迪听到远处传来马达的轰隆声——他希望,上尉找到了他们可以乘坐逃走的东西——然后,天空突然传来了第一声炮响,这是他们最近每天晚上听到的声音。这会儿,声音更靠近了。爱迪意识到,不管那是什么人,都可能看到这里的火光。没准儿,他们能被营救出去。他可以回家了!他朝着正在燃烧的谷仓转过身来……
那是什么?
他眨了眨眼睛。
刚才那是什么?
有个东西在门洞里一闪而过。爱迪仔细分辨。热浪滚滚,他用一只手遮住眼睛。他不敢肯定,但是,他觉得他刚才看到了一个小身影在火里跑。
“嘿!”爱迪一边喊着,一边收起喷火器朝前走去。“嘿!”谷仓的屋顶开始塌陷,火花四溅。爱迪往后跳着躲开。他的眼睛被呛出了眼泪。大概,只是一个影子。
“爱迪,快走哇!”
莫顿正在小路的顶头,招手让爱迪过去。爱迪的眼睛刺痛。他喘着粗气。他用手指了指,高声叫道:“好像里面有人!”
莫顿把一只手放在耳朵上。“什么?”
“有人……在……里面!”
莫顿摇摇头。他听不见。爱迪扭过头来,这一次,他几乎肯定自己看到了,一个孩子大小的身影在燃烧的谷仓里爬行着。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了,爱迪见到的都是成年男人,这个模糊的身影忽然让爱迪想到了他码头上的小表弟们,想到了他以前开过的“李氏迷你小火车”,想到了“疯狂过山车”,想到了海滩上的孩子们,想到了玛格丽特和她的照片,以及许久以来他强迫自己不去想的一切。
“嘿!出来!”他大声喊着,放下喷火器,又朝前走了几步。“我不会开——”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使劲地把他往后拉。爱迪猛转过身,拳头紧握。是莫顿,正朝着他大叫,“爱迪,我们得马上走了!”
爱迪摇摇头。“不——不——等等——等等——等等,我想有人在——”
“没人在里面!走哇!”
爱迪变得不顾一切起来。他又朝谷仓转过身去。莫顿又去抓他。爱迪猛转回身,拳头乱舞,打在莫顿的胸脯上,莫顿跪倒在地。爱迪头痛欲裂。他的脸愤怒得扭成一团。他再一次转身朝着火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在那儿。是那个吗?在墙后面翻滚?在那儿吗?
他朝前走去,相信一个无辜的生命正在他的眼前被活活烧死。这时候,剩下的仓顶轰地一声坍塌下来,火花像雨点一样落在他的头上。
瞬息之间,整个战争经历像苦胆汁一样从他的身体里喷发出来。被俘令他恶心,屠杀令他恶心,鲜血令他恶心,沾在他太阳穴上的黏液令他恶心,炮击、火烧以及这一切的徒劳都令他恶心。此时此刻,他只想拯救一些东西,一些雷勃奏的痕迹,一些他自己的痕迹,无论什么东西。他踉跄着走进熊熊燃烧的废墟中,痴狂地相信,每个阴影下面都隐藏着一个灵魂。飞机从头顶呼啸而过,子弹像鼓点一样咚咚响着扫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