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11/12页)
“你不觉得这是——这简直是——简直有点像拍卖奴隶吗?”媚兰低声说,疑惑地凝视着那位早已设防的大夫,而他在她眼中一直是个完美无缺的人物。
思嘉什么也不说,然而她的眼睛在发光,她的心紧缩得有点疼痛。如果她不是寡妇就好了,如果她又是从前的思嘉·奥哈拉,穿着苹果绿衣裳,胸前飘着深绿色天鹅绒饰带,黑头发上簪着月下香,袅袅婷婷地走在外面舞场里,那她就会领那场弗吉尼亚双人舞。是的,一定会这样!那会引起十几位男子来争她,争着将自己所出的价钱交给大夫。啊,如今只能强制自己坐在这里当墙花,眼看范妮或梅贝尔作为亚特兰大的美人儿领跳第一场双人舞了!
忽然从那一片嘈杂中冒出了小个儿义勇兵的声音,他用十分明显的法兰西腔调说:“请允许我——用20美元请梅贝尔·梅里韦瑟小姐。”
梅贝尔刷地脸一下红了,赶紧伏在范妮的肩上,两个人交缠着脖子把脸藏起来,吃吃地笑着,这时有许多别的声音在喊着别人的名字,提出不同的价额。米德大夫又是笑嘻嘻的了,他根本不肯理会坐在角落里的医院妇女委员会在怎样愤慨地纷纷议论。
开始,梅里韦瑟太太断然大声宣布,她的女儿梅贝尔绝对不参加这样一种活动;可是,等到梅贝尔的名字喊得更多、价额也提高到了75美元时,她的抗议便开始松劲了。思嘉撑着两只臂肘倚在柜台上,望见拥挤的人群在乐台周围兴奋的笑着喊着,挥舞着大把大把南部联盟的钞票,不由得眼红得要冒火了。
现在,他们大家都要跳舞了——除了她和那些老太太们。如今,人人都可以享乐一番了,只有她例外。她发现瑞德·巴特勒就站在大夫的下首时,还没来得及改变脸上的表情,他便看见了她。他的一个嘴角垂了下来,一道眉毛翘了上去。她翘着下巴扭过头不理他,这时忽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用明显的查尔顿斯口音喊她的名字,声音凌驾于所有其他名字之上。
“查尔斯·汉密尔顿太太——150美元——金币。”
人群一听到那个金额和那个名字顿时鸦雀无声了。思嘉更是惊骇得几乎不能动弹。她坐在那里,双手捧着下巴颏,眼睛瞪得大大的。人们一齐转过身来瞧着她。她看见大夫从台上俯下身来在瑞德·巴特勒耳旁低语些什么,也许是说她还有服丧,不好出来跳舞吧,她看见瑞德懒洋洋地耸了耸肩膀。
“请你另挑一位美人,怎么样?”大夫问道。
“不,”瑞德明白地回答。他毫不在意地朝人群扫了一眼,“汉密尔顿太太。”
“那是不可能的,我告诉你,”大夫不耐烦地说。“汉密尔顿太太不会——”
思嘉听到一个声音,但最初还没有认出来就是她自己说话的声音。
“我愿意!行!”
她一跃而起,但心脏在猛烈地撞击着,她生怕站不稳,她那么激动,是因为自己又成了大家注目的中心,又成了全场最为人们所渴望的姑娘,而且,最妙的是,又可以跳舞了。
“哦,我不在乎他们说些什么!我不在乎!”她低声喃喃着,全身有一股美妙的狂热劲儿,她头一扬迅速走出了摊位,两只脚跟像响板一般敲打着,同时哗地一声把那把黑绸扇子全面甩开。霎时间,她瞥见了媚兰那张惊疑的脸孔,那陪护人脸上的表情,那些焦急的女孩子,以及士兵们热烈赞扬的神色。
接着她来到了舞场上,除此同时瑞德·巴特勒穿过人群向她走来,脸上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但是她不在乎——哪怕他就是亚伯·林肯本人她也不在乎!她要重新跳起舞来了。她要领跳那场弗吉尼亚双人舞呢。她轻捷地给他一个低低的屈膝礼和一丝娇媚的微笑。他将手放在他穿着皱边衬衣的胸口上鞠了一躬。本来吓呆了的乐队指挥利维这时立即想起要掩盖这个场面,便大叫一声:“挑好你的舞伴,准备跳弗吉尼亚双人舞呀!”
于是乐队哗地一声奏起了最美妙的舞曲《迪克西》。
“你怎么敢叫我出这样的风头呀?巴特勒船长。”
“可是,你是明明想出这个风头的嘛。汉密尔顿太太。”
“你怎么会在众人面前把我的名字喊出来的呀?”
“你本来也是可以拒绝的嘛。”
“不过——我这是为了主义呢。既然你出了这许多金元,我就不能只顾自己了。大家都在瞧着我们呢。请别笑。”
“他们反正是要看的。请不要拿出什么主义之类的废话来跟我胡聊了。你既然要跳舞,我才给了你这个机会,这是双人舞最末一种舞步的进行曲吧,是不是?”
“对——真的,我该停下来休息了。”
“为什么,是我踩了你的脚吗?”
“没有——不过他们会议论我的。”
“你当真顾忌这些——你心里是这样想的吗?”
“唔——”
“你又不是在犯什么罪,是吗?干吗不跟我跳华尔兹?”
“可是如果我妈会——”
“原来还拴在妈妈的裙带上呢。”
“真讨厌死了,唔,你总是把品德说得那么一钱不值。”
“可品德本来就是一钱不值嘛,你怕人家议论吗?”
“不——但是——好,我们别谈这个了,谢天谢地,华尔兹开始了。双人舞总是叫我跳得喘不过气来。”
“不要回避我的问题,究竟你觉得旁人的议论要不要紧呢?”
“唔,如果你一定要我回答,我就说——不要紧!不过,一个女孩子通常是关心这种事的,只是今晚嘛,我不管了。”
“好样的!你这才是自己在思想,而不是让旁人替你思想呢。这就开始聪明起来了。”
“唔,可是——”
“一旦你像这样惹起了那么许多人议论,你就会明白这原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想想看,在查尔斯顿就没有哪家人家愿意接待我。即使我对我们正义神圣的主义作出了贡献,也改变不了他们的禁忌。”
“多可怕呀!”
“唔,一点也不可怕,只要你还没有丢掉自己的名誉,你就永远也不会明白名誉这个东西是个多大的负担,也不会明白自由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这话说得太难听了!”
“难听可又真实,只要你经常有足够的勇气——或得金钱——你就用不着什么名誉了。”
“金钱并不能买到一切啊。”
“也许有人对你说过这话了,你自己决不会想出这种陈腔滥调来的。它买不到什么呀?”
“唔,这我不明白——总之,幸福或爱情是买不到的。”
“一般说来,它也能买到,万一不行时,它也可以买一种最出色的代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