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4/6页)

“就这样吧,”她心里嘀咕着,失望地俯视着地板。她看见爱伦的苔绿色天鹅绒地毯,它已经很旧,有的地方磨坏了,撕破了,而且由于无数人在上面睡过而留下了许多污渍,何况思嘉看见便明白塔拉也像这地毯一样破旧不堪,更加觉得丧气。整个那间愈来愈暗的房子都令她沮丧,这时她走到窗前,举起窗棂,打开百叶窗,将冬日傍晚最后的光线放进房里。她关好窗户,把头倚在天鹅绒窗帘上,两眼越过荒凉的田野向墓地上的苍苍柏树林望去。

那苔绿色的窗帘使她脸颊上有一种刺痒而柔软的感觉,她欣慰地把脸贴在上面轻轻摩擦。忽然她像一只猫似的瞪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它。

几分种后,她将那张沉重的大理石面桌上从对面拉过来。桌腿下面生锈的脚轮像抗议似的吱吱作响。她把桌子推到窗下,将裙子扎起来,爬到桌上,踮起脚尖去抓那笨重的窗帘杆。但是,那杆子挂得太高,她很难够得着,只得耐心地一次又一次跳起来去抓它,好不容易才把铁钉从木框上拉出来,窗帘和杆子一齐掉下来,哗啦一声落在地板上。

仿佛施了魔法似的,那扇客厅的门忽地开了,嬷嬷那张宽大的黑脸随即出现在门口,几乎每道皱纹都流露出热切的好奇和深深的疑惑。她很不以为然地看着思嘉,后者正站在桌上,撩起裙子,露出膝盖,准备跳下地来。她脸上浮出激动和胜利的神色,嬷嬷马上怀疑起来。

“你动爱伦小姐的窗帘干什么?”嬷嬷问。

“你站在门外偷听?”思嘉反问道,一面轻捷地跳下地来,然后将这块因年久尘封而越发沉重的天鹅绒叠好。

“根本用不着在门外偷听,”嬷嬷反驳她,一面双手叉腰,准备干仗了。“爱伦小姐的窗帘碍你什么了,犯得着你把杆子也拔出来,一古脑儿拽下来。爱伦小姐生前那么爱惜这些帘子,我可不让你这样糟踏!”

思嘉用忌妒的目光盯着嬷嬷,这双热切而愉快的眼睛使人想起从前幸福年月里那个顽劣的小姑娘,对于那些年月,嬷嬷如今只有惋叹了。

“嬷嬷,快到阁楼上去把我那只装衣服样子的箱子取下来。”她喊着,轻轻推了她一把。“我要做一件新衣裳。”

嬷嬷一面想着要她这二百磅的笨重身躯爬上爬下十分恼怒,一面又恐惧地感到有什么可怕的一事要发生了。她连忙把几块窗帘从思嘉手里一把抢过来,紧紧抱着压在她那对下垂的乳房上,仿佛那神圣不可侵犯的遗物。

“你不能用爱伦小姐的窗帘来作新衣服,要是你居然打这个主意的话,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就休想。”

一瞬间,嬷嬷惯于形容“牛脾气”的那种表情在她的小主妇脸上掠过,随间又变为微笑,这种嬷嬷不好反对了。但这并没有骗过这个黑老太婆。她明白思嘉姑娘只不过用微笑争取她,而这件事她是决不放过的。

“嬷嬷,别小气了。我要到亚特兰大去借钱,可总得穿件新衣裳呀。”

“你用不着穿什么新衣裳。其他的太太们也没有穿新衣裳的。她们都穿旧的,还显得很体面呢。爱伦小姐的孩子只要高兴也可以穿破衣裳,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而且人家会尊敬她,就像她穿了绫罗绸缎一样。”

那种牛脾气的表情又出现了。“天哪,真有趣,怎么思嘉小姐越长越象杰拉尔德先生而不像爱伦小姐了呢!”

“告诉你吧,嬷嬷,皮蒂姑妈写信来。说范妮·埃尔辛小姐星期六结婚,我当然要去参加婚礼。所以我得有件新衣裳啊。”

“我看你身上穿的这件衣裳就和范妮小姐的结婚礼服一样漂亮了。皮蒂小姐不是来信说过,埃尔辛一家也穷得厉害嘛。”

“可是我一定得穿件新衣裳才行呀!嬷嬷,你还不清楚我们多么需要钱用。那笔税金——”

“是的,我知道所有关于锐金的事,不过——”

“你知道?”

“是呀,上帝也给了我耳朵,不是吗?难道我就听不见?尤其是威尔先生,他从来就不关门。”

难道嬷嬷什么都知道了,全都听到吗?思嘉觉得奇怪,这个走动起来连地板都要摇晃的笨重身体,居然听从嬷嬷使唤,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偷听人家的谈话了。

“好吧,要是你什么都听见了,我想你一定知道乔纳斯·威尔克森和埃米——”

“是的,”嬷嬷说,眼里流露出潜藏着的怒火。

“那么,你就别固执了,嬷嬷,难道你不知道我必须到亚特兰大去弄钱来交税金吗?我得弄到一笔钱呀,我只好这样了。”她一只手握拳打另一只手的手心。“老实说,嬷嬷,他们要把我们全部赶走,到那时,我们往哪里去呢?你看,那个害死了母亲的贱妇埃米·斯莱特里正准备搬进这所房子里来,到母亲生前睡的床上来睡觉呢,这时候你还用着为母亲的窗帘这种小事跟我争吵吗?”

嬷嬷像只不安分的大象似的,将笨重的身子的重心从一只脚挪到另一只脚上。她隐约地感觉自己快要让步了。

“不,我决不让那贱货到爱伦小姐的房里来,也决不让我们大家给撵到马路上去,不过——”她突然用责备的眼光死死盯住思嘉:“你准备换上新衣裳去向他借钱,那个人是谁呀?”

“这个嘛,”思嘉刚一开口又止住了,接着支支吾吾地说:“那是我自己的事。”

嬷嬷狠狠地相着她,就像思嘉小时候做了错事找借口来蒙蒙骗她,被她看穿了那样。她仿佛看透了思嘉的心思,这时思嘉无可奈何地俯首低眉,对自己的蓄意行为感到羞愧。

“原来你需要穿一件簇新的漂亮衣裳去借钱。可这种事我觉得并怎么对头。你又不直说钱从哪儿来的。”

“我什么也不想说,”思嘉不耐烦地说。“那是我自己的事。你到底给不给我那块帘子,帮我做件衣裳?”

“好吧,”嬷嬷轻声说,她突如其来的妥协口吻反而引起思嘉满腹狐疑。“我来帮你做。我说可以把那帘子的缎子衬里做条裙子,上面的花边可以拆下来镶短裤边。”

她把那块天鹅绒窗帘递给思嘉,脸上掠过一丝狡狯的笑容。

“媚兰小姐和你一起到亚特兰大去吗,思嘉小姐?”

“不,”思嘉肯定地回答说,她开始明白快要发生的事了。“我一个人去。”

“这是你的想法喽,”嬷嬷断然说。“不过我要跟你一起去,还让你穿上那件新衣裳。是的,小姐,一路上我会寸步不离的。”

思嘉瞬息之间想像着她的亚特兰大之行和自己同瑞德谈话时,嬷嬷像只巨大的黑色看门狗那样横眉怒目地站在背后。于是她又摆出笑脸拍了拍嬷嬷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