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2/6页)

“记得。”

“就是那个尤斯蒂斯,今天萨莉正在厨房做饭的时候,他跑到厨房里面——我不知道他跟她说了些什么。我想我再也不会知道他说些什么了。反正他说了些什么,拉着我听见萨莉尖叫起来,便跑到厨房里去,只见他站在那里,喝得烂醉像个浪荡子——思嘉,请原凉我说漏了嘴。”

“说下去吧。”

“我用枪把他打死了,母亲急急忙忙赶来照顾萨莉,我便骑上马跑到琼斯博罗去找威尔克森,他是应该对此负责的。要不是他,那该死的傻黑鬼是决不会想到干这种事情。一路经过塔拉时,我碰到了艾希礼,当然他便跟我一起去了。他说让他来干掉威尔克森,因为他早想对他在塔拉的行为进行报复了。不过我说不行,因为萨莉是我死去的同胞兄弟的妻子,所以这该是我的事。他一路上跟我争论不休。等我们到了城里,天哪,思嘉你看,我竟没带手枪!我把它丢在马房里了。把我给气疯了——”

他停下来,咬一了口硬面包,这时思嘉在发抖。方丹家族中那种危险的狂暴性格在本县历史上早就闻名了。

“所以我只得用刀子来对付他。我在酒吧间找到了他,把他逼到一个角落里,艾希礼把别的人挡住。我首先向他说明来意,然后才将刀子猛戳过去,随即,还没等我明白过来事情便完了,”托尼边想,边说着。“等我明白过来的第一件事是艾希礼让我上马,叫我到你们这里来,艾希礼在紧要关头是个好样的。他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弗兰克拿着自己的大衣进来了,顺手把大衣递给了托尼。这是他唯一的一件厚大衣,但思嘉没有表示异议。她好像对这件事完全站在局外,这可纯粹是男人的事呀。

“不过,托尼,家里需要你着呢。真的,要是你回去解释一下——”

“弗兰克,你真是娶个傻老婆呀,”托尼一面挣扎着把大衣穿上,一面列着嘴笑笑。“她可能还以为北方佬会给一个保护女同胞不受黑鬼污辱的男人发奖呢。他们会发的,那就是临时法庭和一根绳子。思嘉,亲我一下吧,弗兰克,你可别介意,我也许和你从此永别了。得克萨斯离这里远着呢。我可不敢写信,所以请告诉我家里人,到目前为止,我还平安无事。”

思嘉让他亲了一下,两个男人便一齐走出去,进入倾盆大雨之中。他们在后门口又站了一会说了些什么。接着,思嘉突然听到一阵马蹄溅水的声音,托尼走了,她打开一道门缝,看见弗兰克牵着一匹喘着气、跌跌绊绊的马进了马房。她关上门,颓然坐下,两个膝盖仍在发抖。

现在她知道重建运动究竟意味着什么了,就像知道如果家里被一群只束着遮羞布蹲在那里的光身子野人所包围时意味着什么一样。归近许多她很少想到的事情如今一下子涌上了心头,譬如说,她听到过但当时并没有在意去听的那些话,男人们正在进行但她一进来便中止的议论,还有一些当是看来并没有什么意思的小事情,以及弗兰克费尽心机地警告她不要在只有虚弱的彼得大叔保护下赶车去木厂,等等。现在这一切汇在一起,便形成一幅令人害怕的景象了。

黑人爬到了上层,他们背后有北方佬的刺刀保护着。思嘉可能被人杀死,被人强奸,对于这种事很可能谁也没有办法。要有人替他报仇,这个人就会被北方佬绞死,也无需经过法官和陪审团的审判。那些对法律一窍不通、对犯罪情节毫不在意的北方佬军官门,只需草草经过举行一次审判的动议,便可以把绞索套到南方人的脖子上了。

“我们怎么办呢?”她双手绞着,处于一种恐怖无依的极端痛苦之中。“那些魔鬼会绞死像托尼这样好的小伙子,就为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同胞而杀死了一个黑醉鬼和一个恶棍般的无赖,对这些魔鬼我们怎么办呀?”

“实在无法忍受!”托尼曾经大声呐喊过,他是对的。实在是无法忍受。不过他们既然无依无靠,不忍受又怎么办呢?她开始浑身发抖,并且有生以来第一次客观地看待一些人和事,清楚地认识到吓怕了孤弱无助的思嘉·奥哈拉并不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了。成千上成像她那样的女人遍布南方,她们都吓怕了,都是些孤弱无助的人。还有成千上万的男人,他们本来在阿波马托克斯放下了武器,现在又将武器拿起来,准备随时冒生命危险去保护这些女人。

托尼脸上显出某种在弗兰克脸上也反映出来的表情,一种她最近在亚特兰大别的男人脸上也看见了的表情,一种她注意到了但没有想到要去分析的神色。这种表情同投降后从战场上回来的男人脸上那种厌倦而无可奈何的表情完全不一样。当时那些男人只想回家,别的什么也不管。可现在他们又在关心某些事情了,麻木的神经恢复了知觉,原先的锐气又在燃烧。他们正怀着一种残酷无情的痛苦在重新关心周围的一切。像托尼一样,他们也在思索:“实在无法忍受!”

她见过多少南方的男人,他们在战前说话温和,但好勇斗险,在最后战斗的绝望日子里不顾一切,坚韧不拔。但是,就在短短的片刻之前,从那两个男人隔着烛光相对注视的面孔中,她看到了某种不同的东西,某种使她感到振奋而又害怕的东西——那是无法形容的愤怒,难以阻挡的决心。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同周围的人有了一种类似亲属的亲密关系,感到与他们的愤怒、痛苦和决心已融为一体了。的确,实在难以忍受!南方是这么美好的一个地方,决不容许轻易放弃它;南方是如此可爱,决不容许那些痛恨南方人、想把他们碾得粉碎的北方佬来加取践踏;南方是这么珍贵的家乡,决不容许让它落在那些沉醉在威士忌和自由之中的无知黑人手中。

她一想到托尼的匆匆到来,便觉得自己与他有了血缘关系,因为她想起她父亲在一次对他或他的家族来说不算杀人的谋杀事件之后连夜匆匆离开爱尔兰的故事。她身上有杰拉尔德的血,暴力的血。他记起自己开枪打死那个抢东西的北方佬时那股激动的高兴劲儿。他们身上都有暴力的血,它危险地接近表面,就潜伏在那温文尔雅的外貌下。他们大家,她认识的所有男人,连那两眼朦胧的艾希礼和哆哆嗦嗦的老弗兰克也在内,都有那种潜伏在底下的气质——必要时都能杀人,都会使用暴力。就连瑞德这个没有一点道德观念的流氓,也因为一个黑人“对贵妇人傲慢无礼”而把他杀了呢。

当弗兰克浑身湿淋淋,咳嗽着进来时,她才猛地一跃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