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第16/4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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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拉丁语。意为“即使你在风平浪静的海上”。

②拉丁语,意为“别忘了你不过是尘埃”。

从这天下午——总共才过了几个钟头——我在盖尔芒特公爵的书房见到他之后,他的变化多么大啊!他莫非真的与亲王发生了争执,受了惊?这种疑问大可不必。对一个病情极为严重的病人来说,只要让他稍出点力,就会给他造成过分劳累。他本来就浑身无力,一遇到晚会上这么个闷热劲,他的面孔便变得不成样子,宛如熟透的梨子或开始变质的牛奶,用不了一天,颜色便发青。此外,斯万的头发已经稀落,拿德·盖尔芒特夫人的话说,该请皮毛加工师傅来整修一番,那头发看上去象用樟脑油浸过一般,而且浸得糟糕极了,我正要穿过吸烟室找斯万说话,可不巧,一只手恰在这时在我肩头拍了一下:“你好,我的小宝贝,我在巴黎逗留了四十八小时。我上你家去了,他们告诉我你在这儿,我舅母有幸看到我参加她的晚会,还多亏你呢。”原来是圣卢。我向他大大赞美了一番这座宫邸如何如何漂亮。“对,堪称历史名胜,可我觉得呆在这里让人心烦。我们不要到我舅父帕拉墨得斯身旁去,不然,我们会被缠住的。莫莱夫人(眼下正得宠)刚刚走了,他现在肯定心神不宁。听说简直是一出好戏,他寸步不离,一直把她送上车,才与她分手。我并不埋怨我舅父,只不过觉得可笑,我的那帮子家庭监护顾问,平时对我严加管教,可恰最能制造爆炸性新闻,首屈一指的是我舅父夏吕斯,他是我的监督监护人,可他玩起女人来可与唐璜比高低,到了这把年纪,还不罢休。有段时间他们议论要给我指定一位司法顾问。我寻思要是所有这帮老色鬼凑到一起讨论我的问题,让我聆听他们对我进行道德教育,责备我伤了母亲的心,那他们非相视而笑不可。你仔细注意一下这些当顾问的都是些什么人,好象专门挑了一群最会撩女人石榴裙的色鬼。”

德·夏吕斯先生如何,这暂且不论,不过在我看来,我朋友对他大惊小怪并没有更多的道理,但由于其他的原因,罗贝尔认为让过去荒唐,现在仍旧愚蠢的亲戚来给年轻后辈上道德课未免离奇,他这样想实在是大错特错了,况且我觉得那些原因以后准会不断变化。只要与返祖现象和家族遗传相关,那负责教训外甥的舅父十有八九与外甥有同样的毛病。舅父在这一点上实际上也并不虚伪,他和大家一样都犯有认识错误,一旦环境发生了新的变化,便认为“不是一回事了”,因而导致他们屡犯艺术、政治等错误,他们对某一绘画流派大加谴责,或自恃有理,对某一政治事件厌恶至极,可哪曾想到,十年前他们对这一画派或这一事件所持的观点被自己奉为真理,虽然一时改变了主张,但只要再稍加掩饰,他们便又认识不清,重又表示赞同。此外,即使舅父的毛病与外甥有别,遗传规律也仍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作用,殊不知后果未必都与前因一致,就象复制品并不都酷似原件,更有甚者,哪怕舅父的毛病更坏,他也有可能自认为没那么严重。

不久前,德·夏吕斯先生怒斥罗贝尔,那时,罗贝尔并不了解舅父的真正癖好,但即使当时男爵痛斥的也正是自己的恶癖,他教训罗贝尔也完全可能是诚心诚意的,并坚持上流社会人士的观点,认定罗贝尔比他自己要有罪得多。他舅父受命教训他时,罗贝尔不是险些被逐出他所在的圈子吗?他不是差一点被赶出赛马俱乐部吗?他不是因为挥霍无度,把钱花在一位下贱女人身上,因为与作家、演员、犹太人等那帮不属于上流社会的人交上朋友,因为他的观点与卖国贼的观点毫无二致,因为他造成了所有亲人的痛苦而成了众人的笑柄吗?他过的是这等可耻的生活,在哪方面与德·夏吕斯的生活能有相比之处呢?迄此,德·夏吕斯先生不仅善于维护,而且善于提高他在盖尔芒特家族的地位,在上流社会中绝对享有特权地位,深受欢迎,为最杰出的上流社会人士所称颂;他娶了一位金枝玉叶、波旁王族的公主为妻,善于使她幸福,在她的脑子里造成一种更虔诚、更一丝不苟的崇拜,这在上流社会里一般是做不到的,因而赢得了贤夫良子的好名声。

“可你肯定德·夏吕斯先生有过那么多情妇?”我问道,这并非因为我居心不良,想把我无意中发现的秘密透露给罗贝尔,而是因为听他如此肯定而自信地坚持错误说法,我感到气恼。他准以为我的提问未免幼稚,只耸了耸肩,表示回答。

“不过,我并不谴责他的此种行为,我觉得他完全在理。”接着,他向我吹起一套理论来,若在巴尔贝克,这套理论连他自己也会感到厌恶(在巴尔贝克,他痛斥诱色者还不足解心头之恨,在他看来,只有死刑才是对这种罪恶唯一合适的惩罚)。原因嘛,是他那时候自作多情,而且好嫉妒。他竟然向我颂扬起妓院来:“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合脚的鞋,我们当兵那阵子,都管叫合尺寸的鞋。”他再也不象过去在巴尔贝克,只要我暗示这种场所,他便感到反感,可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我便告诉他布洛克曾领我去那种地方开过眼界,没想到他回答我说,布洛克去的地方肯定“十分洁净,是穷人的天堂。”

“这不一定,不管怎么说,那是什么场所?”我含糊其辞,因为我回想起罗贝尔倾心相爱的拉谢尔正是在那里卖身,一次一枚金路易。“我无论如何要让你去见识一下更高级的地方,那地方连美貌惊人的佳丽也常去。”我渴望他尽快领我去他熟悉的那些场所,那儿准比布洛克给我指点的妓院高级得多,听我口气如此迫切,他为这次不能满足我的欲望深表歉意,因为他第二天就要走。“下次我来,一定办到。”他说,“你到时瞧吧,甚至还有二八佳丽。”他神色诡秘地添了一句,“有一位可爱的姑娘,我记得姓德·奥士维尔,确切的名字,到时再告诉你,这姑娘的父母都很体面,她母亲多少有点贵族血统,反正都是上等人家,如果没错的话,甚至与我舅母奥丽阿娜还沾点亲呢。再说,只要见了那位姑娘,就可感觉到是位体面人家的闺女(我感到随着罗贝尔的话声,一时展现了德·盖尔芒特家族精灵的影子,宛若一团云彩在高空飘过,没有滞留)。我觉得是桩美事。她父母一直患病,无法照管她,天哪,那姑娘在找开心,我就指望你了,设法给这孩子排忧解闷吧。”“啊!你什么时候再来?”不知道。如果你不是非要公爵夫人不可(对贵族来说,公爵夫人这一称号是代表极为显赫的地位的唯一称呼,就象平民百姓所说的公主),那倒有另一类型的女子,就是普特布斯太太的贴身女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