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第7/33页)

此时,有一件事可惜我并不知道,只是两年多以后方才听说,那就是,司机的雇主之一就是德·夏吕斯先生,莫雷尔负责给司机付钱,却为自己留下一部分钱(让司机增加两倍乃至四倍的公里数),与司机打得火热(在众人面前却装模作样不认识他),经常用他的车子跑远程。要是当时我知道此事,要是维尔迪兰夫妇与这位司机一拍即合的信任源出于此,而且他们可能又不知道内情,那么,我第二年在巴黎生活的种种苦闷,与阿尔贝蒂娜的种种不幸,也许就可以得到避免;可是我当时完全被蒙在鼓里。德·夏吕斯先生与莫雷尔一起乘小车外出兜风,就事情本身而言,与我并无直接的利害关系。更何况,他们到外面游山玩水,更多的是到海滨去吃一顿午餐或一顿晚餐,德·夏吕斯先生装出破产老侍从的模样,而负责算帐的莫雷尔,却俨然象一位极好的绅士。我不妨举一餐晚饭为例,这样可以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事情发生在圣马尔斯一家椭圆形的饭店里。“难道不可以将这个收起来吗?”德·夏吕斯先生问莫雷尔,好象对一个中间人说话,这样就不必直接问跑堂的了。他所谓“这个”是指三朵枯萎了的玫瑰花,是饭店侍应部领班好心好意放在桌子上以为可以装饰桌面的。“可以……”莫雷尔尴尬地说:“您不喜欢玫瑰?”

“哪里话,我指出刚才那个问题,恰恰证明我喜欢玫瑰花,既然此地并没有玫瑰花(莫雷尔感到莫名其妙),但实际上,我并不很喜欢玫瑰花,我对姓名极敏感;一看到一朵玫瑰花有几分姿色,便得知她叫罗特希尔德男爵夫人或叫尼埃尔元帅夫人,这无异于吹来一股寒气。您是否喜欢指名道姓?您是否为您的音乐会小曲段找到标致的标题?”“有一首《愁诗》。”

“真糟糕,”德·夏吕斯先生答道,嗓音很尖,象耳光一样响亮。“可我要的是香槟吧?”他对领班说,领班满以为端上来的就是香槟,实际上是为两位顾客倒满了两杯根本不是香槟的汽酒。“不过,先生,……”“撤走这该死的东西,它连最差劲的香槟都沾不上边。简直是催呕药,叫‘Cup’(混酒),一般用三颗烂草莓泡在醋和塞尔茨矿泉水混合液之中……是的,”他接着转身对莫雷尔道:“您好象不知道标题是什么名堂,甚至,在您表演最得意的节目之中,您似乎没有发现事情通灵的一面。”“您是说?”莫雷尔问,他对男爵的一席谈话一点也没听明白,生怕丢掉一条有用的信息,比如,举个例子,邀请吃饭之类,德·夏吕斯先生有所疏忽,没有把“您是说?”当成一个问题来处理,莫雷尔因此得不到回答,以为该换换话题,于是给他耍了一个花招:“瞧,那个卖花的金发小娘子,她卖的就是您不喜欢的花;又是一个准有宝贝女友的女人,那个老娘,在里面桌上吃饭的那个,也肯定有。”

“可你怎么知道得一清二楚?”德·夏吕斯先生问道,对莫雷尔的先见之明赞佩不已,“噢!只消一秒钟我就把她们看透了。要是我们俩双双夹在人群中蹓蹓跶跶,您就会发现,我不会两次上当。”谁要是在此时看一看莫雷尔,看看他满身阳刚之美中却有着小娘们的一脸媚气,就会明白那种阴暗的猜度心理,与其说是将他指给某些女人,还不如说是那些女人来影射他,他渴望取代絮比安,有意无意想为裁缝从男爵那里挣得的收入,来弥补他的“固定收入”。“谈到小白脸,我更了解底细,我保您万无一失,眼看快到巴尔贝克集市,我们会找到许多好东西,那时要在巴黎,您瞧好了,您可以玩个痛快。”但是,奴才天生就谨小慎微,使他已经说出口的话徒添了另一种含义,以致德·夏吕斯先生以为他说的是年轻姑娘的事,“知道吧,”莫雷尔说,真想使出一个高招,既要无伤自己的大雅,又要激起男爵感官的兴奋(尽管这一招事实上不道德),“我的梦想,是找一位黄花姑娘,使我得到她的爱,从她身上得到她的童贞。”德·夏吕斯先生早已按捺不住,不由轻轻掐了掐莫雷尔的耳朵,天真地补充道:“这对你有什么用?你既然想要她的童贞,那你就非娶她为妻不可,”“娶她为妻?”莫雷尔嚷了起来,他感到男爵已经飘飘然忘乎所以了,要不就是他没想到与之对话的这个男子比他想象的还要认真,“娶她为妻?万万不行!我可以满口应承,不过,一旦小动作很利索,当天晚上我就把她甩掉。”只要吹牛能够引起他暂时的快感,德·夏吕斯先生一般总要介入,哪怕云散雨收之后,马上收回全部的兴趣,“真的,你要干这事?”他笑着对莫雷尔道,紧紧地搂着他,“那又怎么!”莫雷尔道,发现自己并没有使男爵不悦,便直言不讳地继续向他作解释,他的确有一种什么样的欢情,“这危险,”德·夏吕斯先生说,“我事先就准备好开路,然后溜之大吉,连地址都不留。”“可我呢?”德·夏吕斯先生问。“我带您一块走,那还用说,”莫雷尔连忙道,没考虑到男爵会落成什么样子,根本就没有把男爵放在心上,“嘿,有一个小娘们,真讨我喜欢,就在这方向,她是一个小裁缝,在公爵先生的府邸里开了一个小店铺,”

“絮比安的女儿!”男爵失声叫将起来,正好饮料总管进来,“哟!绝对不行,”他接着说道,要么是因为出现了一个第三者来使他变得冷淡,要么,即使在黑色弥撒之际,他都会津津乐道于玷污最神圣的事物,但却下不了狠心让与他有交情的人卷进去,“絮比安是个好人,小姑娘模样很迷人,给他们制造痛苦,叫人于心何忍。”莫雷尔感到他已经走得太远了,便闭口不言,但他的目光仍然空盯住年轻姑娘的身上,他早就希望有朝一日,我会当着她的面,称他“亲爱的伟大艺术家”,他本人曾经向她订做过一件背心。小姑娘非常勤快,也没休过假,但后来我才知道,正当那位小提琴手在巴尔贝克地区的时候,她心里就老也放不下他那堂堂仪表,因为她看到莫雷尔同我在一起,便把他当作是一位“先生”,他因此脸上沾了不少光。

“我从来没听人演奏过肖邦的曲子,”男爵说,“不过我本来是可以听到的,我同斯达马蒂一起上过课,但他不让我到我的姨娘希梅家去听‘夜曲’大师的演奏。”“多愚蠢,他在那干了些什么名堂!”莫雷尔嚷嚷道。“相反,”德·夏吕斯先生尖着嗓子,激动地进行辩解。“他显示了自己的聪明才智。他早就明白,我是一个‘纯朴的人’,我容易受肖邦的影响。这毫无用处,因为我从小就放弃了音乐,其余的一切反正也付之东流。后来,想了一想,”他补充道,语音发齉,慢慢吞吞,“总有人听到过,总有人给您讲个大概。但说到底,肖邦只不过是回返通灵那边的一个借口,而您却轻视了通灵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