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期 旗鼓重整 23(第3/3页)
"俺这阵儿,不论做什么,都没心肠啦,"玛琳说,她的情绪正落到最低点。"俺本来要去嫁一个在司提津开牛奶厂的来着,他求过俺两次了;可是,天啊,这阵儿再叫俺去给他当老婆,还不及寻自尽好哪!伊茨,你怎么不说话呀?""俺不妨对你们说实话,"伊茨嘟嘟哝哝地说,"今儿他抱着俺的时候,俺满心想,他一准会来吻俺;俺老老实实地趴在他怀里,盼了又盼,等了又等,一动也不动。可是后来,他并没吻俺。唉,俺不想再在塔布篱待着啦!俺要回老家去啦!"寝室里面的空气,好象跟着那些女孩子们那种不会有任何结果的缠绵柔情,一致地搏动。冷酷的自然法律,硬把情感塞给她们,叫她们在那种情感残暴酷虐的压制之下,象害热病一样,辗转反侧。这种感情,既不是她们自己想得到的,又不是她们自己情愿有的。本来热烈的感情,早已经把她们那几颗心的内部给她们烧焦了,今天这番巧遇,把那种感情更煽动起来了,所以她们的苦痛,可就几乎没法忍受了。那时她们那几个女孩子,只有热烈的感情,只有强大的爱力,只是女性一体中的一部分,并没有什么个人的区别了。因为谁都没有希望,所以谁也不嫉妒,谁也不斗心眼儿。她们都明白点儿事理,谁也不抱比别人高的想法,所以谁也没有自命不凡的妄想以自欺,谁也不否认自己的爱情,谁也不摆空架子。她们十分明白,从她们的身份地位那方面看,她们的痴情,决不会有什么结果;这件事一起头,就没有意义;这件事的前途,又当然没有希望;从社会文明那方面看,这种爱情,根本就毫无存在的理由(从自然天性那方面看,当然是无所欠缺的了);但是,这种爱情,却又真正存在,叫她们狂喜到销魂的程度;因为以上种种情况,她们就生出一种尊严的自重心,卓绝的坚忍力;这种态度,要是她们真想要他作丈夫,要是她们自私自利,就不会表现了。
她们都在自己的小床铺上,翻来覆去地老躺不稳;同时,楼下干酪挤压机里的牛奶水,也单调地滴答不住。
"你还没睡吗,苔丝?"过了半点钟以后,有一个女孩子悄悄地问。
那是伊茨的声音。
苔丝回答说:"没睡,"同时莱蒂和玛琳,也都陡然把单子撂开了,每人叹了一口气说,"俺也没睡呀!""俺真纳闷儿,不知道人家说他家里要给他定的那位小姐,长的什么样儿!" "俺也纳闷儿,"伊茨说。
"他家里要给他定一位小姐?"苔丝吃了一惊,倒抽了一口气儿,问。"我怎么没听说呀?""哦,是有这样的事儿。人家都嘁嘁喳喳地说,有一位和他们门当户对的小姐,他家里给他挑定了;这位小姐的父亲是一位神学博士,住的离克莱老牧师的教区爱姆寺很近。他们都说,他个人倒不怎么喜欢那位小姐,不过他将来一定要娶她的。"她们对于这件事,只得到这一点点消息;但是在那夜色昏沉的屋子里,这也足够给种种烦恼苦痛的想象作材料的了。她们揣测一切的详情,他怎么叫家里的人说活了心,答应了亲事;他们怎么预备婚礼,新娘怎么快活;穿的什么衣服,戴的什么面纱;家室生活怎么幸福;他旧日和她们的关系,怎么忘得无影无踪。她们这么谈下去,心里疼着,眼里哭着,一直哭到睡魔把她们的愁恼驱逐而去的时候。
苔丝听了这个新闻以后,再也不痴心妄想,以为克莱对她的殷勤,含有什么郑重有心的意味了。他这种殷勤,只是因为她好看,乘华年而慕色,对她作的一晌温存,只是为了爱情的本身,而取得一时的欢娱就是了,没有别的。并且在这种叫人愁烦的情况里,还有一个最令人难受的荆棘之冠(荆棘之冠:《新约。马太福音》第二十七章第二十七节里说,巡抚的兵把耶稣带进衙门,给他穿上紫红袍子,用荆棘编做冠冕,戴在他头上,跪在他面前,戏弄他说,恭喜犹太人的王啊。又见于《马可福音》,《约翰福音》。),戴在她的头上呢。因为虽然他最喜欢她,对她真有一霎时的恋爱之情,虽然论起情感的深厚,头脑的聪敏,姿色的美丽,她自己知道她比她的伙伴都强,但是从礼法方面看,她可真不配接受他的爱,她跟那几个比她平庸,受他漠视的伙伴比起来,可差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