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期 兰因絮果 31(第3/3页)

"我要问的就是一句话,你承认了你爱我了,也答应了跟我结婚了,因此生出第三个问题来,'哪一天结婚哪,?"(英国人习惯,定结婚的日期,是未来新娘的特权。) "我愿意老象这样过下去。""不过我可得打算到新年,或者再晚一点儿,就开始我独自经营的事业啊。我想在我还没让新事业里种种杂务缠住了身子的时候,就把我的伴侣先弄到手。""不过,"她怯生生地问,"实事求是地讲,你把事业先创办起来,然后再结婚,不更好吗?,不过这话也难说,想到你走了,把我撂在这儿,我可受不了!""当然受不了。并且那也并不是什么顶好的办法。因为,我将来创办事业的时候,有许多地方,还要你帮我的忙哪!到底多会儿哪?两个礼拜以后好不好?""不好,"她说,她的态度严肃起来。"因为我有许多许多事儿,得预先想一想。" "不过,"他把她轻轻拉得离他更近一些。

婚姻的实现,就这样近在眼前庞然出现,使她一惊。他们正要把这件事再讨论下去的时候,椅子后面转出四个人来,走到了屋子里火光最亮的地方,一个是克里克老板,一个是克里克太太,还有两个是女工。

苔丝象一个有弹力的球似的,一下子就从克莱身旁跳开了,满脸通红,眼睛在炉火光中发亮。

"我早就知道啦么,我跟他坐得那么近,就必然有这一着儿!"她不耐烦地嚷着说。"我早就对自己说过,一定会有人撞来。看见!不过还好,我并没真正坐在他的膝盖上啊,尽管别人看着,也许觉得差不多那样!""象屋里这点亮儿,你要是不告诉俺,俺敢说,俺们决看不出来你们在这儿坐着,不管坐在哪儿,都看不出来,"老板回答说。跟着又用丝毫不懂有男女情感那种人的冷落态度,对他太太说,"俺说,克锐蒂,这可以看出来,别人并没估摸的事,咱们顶好别以为人家估摸出来了,别那样。她要是不说,俺一点儿也想不到,她到底儿坐在哪儿,一点儿也想不到。""我们不久就要结婚了,"克莱临时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来说。

"啊,真个的吗!俺听见了这个话,别提有多高兴啦,先生。俺心里早就觉出来,你要这么办了。她太好了,当挤牛奶的,真有些屈才。俺头一天看见她,俺就那么说来着。不管是谁,把她得到手,都要跟得到了宝贝一样;再说,她作一个上等庄稼人的太太,更不用提有多好啦。她丈夫有了她,决不会再受伙计头儿的气。"苔丝却不知怎么早就溜了。本来她听见老板那种卤莽直率的称赞,觉得不好意思,就已经有些待不住了,但是她瞧见跟在老板后面那两个女孩子的样子,心里一难过,就更待不住了。

晚饭以后,她回到寝室里的时候,她那三个伙伴,已经全在屋里了。只见在烛光荧荧下,那三个女孩子,都坐在各自的床上,等候苔丝,她们都穿着白色的睡衣,仿佛一行报仇的鬼魂(英国人的迷信观念,鬼是白色的。)。

但是她马上就看出来,她们的神气,并不含什么恶意。她们根本就没希望着得到手的东西,现在得不着,当然不会觉得是一桩损失。她们那时完全是旁观的神气,完全是琢磨的态度。

"他要娶她了!"莱蒂眼睛不离苔丝,嘴里嘟哝着说。"看她脸上的神气,都看得出来!" "你是要嫁他吗?"玛琳问。

"不错,"苔丝回答说。

"几儿的好日子?"

"还没定哪一天。"

她们觉得,这句话只是遁辞罢了。

"是啦,要嫁他啦,嫁一位公子啦!"伊茨。秀特说。

她们三个女孩子,仿佛受了一种魔力的支使,都一个跟着一个,从自己的床上爬下来,跑到苔丝身旁,光着脚,围着她站着。莱蒂把双手放在苔丝的肩上,好象是觉得她作出这样的奇迹,现在要摸一摸,她究竟是不是肉体凡胎;玛琳和伊茨,就用双手搂着她的腰,三个都把眼睛一直瞅着她的脸。

"她真象是要嫁他的样子!比俺想的都更象!"伊茨。秀特说。

玛琳吻了苔丝一下。"不错,"她把嘴拿下来的时候,嘟哝着说。

"你吻她,是因为你爱她呀,还是因为另有一个人,已经在那儿吻过了哪?"伊茨对玛琳只有冷讽而无热嘲地说。

"俺并没往那方面想,"玛琳老实简单地说。"俺只觉到,这件事稀罕,要给他当太太的,偏偏不是别人,偏偏是她。俺一点儿也没说这不应该,俺们连一个说这不应该的都没有。因为俺们本来都不过是爱爱他就完了,谁都没想要嫁他。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嫁他的偏偏不是别人,不是千金小姐,不是穿绫罗绸缎的阔人,偏偏是和俺们一样的她!""你们敢保,你们没因为我要嫁他而恨我吗?"苔丝低声说。

她们回答之先,都穿着白睡衣,紧挨在她身旁,仿佛是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在她脸上找出来似的。

"俺说不上来,俺说不上来,"莱蒂嘟哝着说。"俺倒是想恨你来着,可是俺又舍不得恨你!""俺也觉得是那样啊,"玛琳和伊茨同声齐应说。"俺不能恨她。不知道怎么,就是舍不得恨她!""他应该在你们几位里面选一位来着,"苔丝嘟哝着说。

"为什么?"

"因为你们都比我好!"

"俺们比你好?"那三个女孩子低声把这句话慢慢地念叨。"没有的话,没有的话,亲爱的苔丝!""你们都比我好,"她很激奋地辩驳说。说完了,忽然把她们的手都推开,伏在一个抽屉柜上,犯了歇斯底里一般,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嘴里不住地念叨,"比我好,比我好,比我好!"她既是一下忍不住了,就放量地哭起来了。

"他应该在你们里面选一位!"她大声说。"我想,就是到了现在这一步,我还是应该想法儿叫他娶你们!你们嫁给他,一定比我,哦,我这满嘴里都说了些什么呀!哦!哦!"她们都走到她跟前,把她抱住了,但是她的哽咽,仍旧还是好象要把她撕裂似的。

"拿点儿水来,"玛琳说。"她叫咱们几个说的神经错乱起来了!可怜,可怜!"她们把她轻轻送到床前,在那儿热烈地吻她。

"你嫁他顶好啦,"玛琳说。"你比俺们都大方体面,比俺们都有学问,特别是他又教给了你那么些知识。不过就是你嫁了他,也应该很得意呀。俺敢说,你心里很得意!""不错,是得意,"她说。"我怎么会忍不住哭起来了哪?真怪难为情的!"她们都上床躺下了,蜡烛也灭了,玛琳隔着床铺,打着喳喳儿对她说,"苔丝,你当了他的太太以后,可别忘了俺们,也别忘了俺们怎么对你说来着,说俺们都爱他,说俺们怎么因为你是他挑中了的人,俺们压根儿就没盼望他挑俺们,所以俺们都想不恨你,也都真不恨你,也都不能恨你。"她们却不知道,苔丝听了这番话,辛酸悲痛。灼肤炙肌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枕头上直流。她五内沸腾,肝肠断折,狠命咬牙,决定把自己的历史,对克莱和盘托出,她母亲的警告也不顾了,那位她愿为之而生。为之而死的人,要看不起她,就看不起吧,她母亲要说她傻就说吧;她宁愿这样,也不肯再守缄默;因为再守缄默,就可以说是对克莱不忠不信,也似乎是使那三个人蒙冤受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