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期 兰因絮果 34(第2/4页)

"原来是一件小小的结婚礼物,苔丝,"他把包裹递给苔丝,说,"他们想的真周到!"苔丝接过包裹去的时候,神色有点儿错乱。

"我想还是你替我打开好,最亲爱的。"她把包裹翻了一个个儿说。"我不敢拆那火漆印;那看着太严肃了。请你替我打开吧!"他把包裹打开了。里面是一个摩洛哥皮匣子,匣子上面放着一封短信和一把钥匙。

短信是写给克莱的,上面写道,

我的爱儿,你的教母辟尼太太(一个虚荣心很重的好人),临终的时候,曾把她的一部分珠宝,交到我手里,预备你将来成家,赠给你的妻子(无论你娶的是谁),以表示她的情好;那时你还很小,也许不大记得了。我当时不负所托,就把这副珠宝,存在银行里。固然在现在这种情况里,把这些东西送给你的太太,我觉得未免有点不相称,但是你要明白,这副珠宝,现在既然按理应该归你太太终身使用,那么,把它们送给她,原是我的责任,所以我现在立刻叫人给她送到。我想,按照你教母的遗嘱,这些东西,严格说起来,成了传家之宝了。遗嘱上关于这件事那一条的原文,抄录附寄。

"我现在想起来了,"克莱说,"不过原先可完全忘了。"打开匣子一看,里面是一副带着鸡心的项链。一副镯子。一副耳坠儿,还有些别的小装饰品。

苔丝起初好象不敢动它们;但是克莱把这一套东西摆列起来的时候,她那两只眼睛,却有一阵儿闪出亮光来,赛过了那些钻石。

"这都是给我的吗?"她似信不信地问。

"都是给你的,一点儿不错,"他说。

他往壁炉的火那儿看去,心里想起来,他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小伙子那时候,他的教母,一位乡绅的太太,他生平接触过的唯一阔人,怎么老相信,他以后一定有出息;说他以后一定要超群出众。既是她认定他将来会阔起来,那么,把这些华丽的宝物,留给他太太,再传给她那些子孙的太太,本来没有什么矛盾的地方。但是,现在它们在那儿光辉闪耀,却好象有点儿讽刺讥笑他似的。不过他又自己问自己道,"又何必这样想呢?"这自始至终只是一个虚荣的问题就是了。如果他教母可以有虚荣心,那他太太也可以有虚荣心啊。他太太是德伯家的后人,还有比她更配戴这些东西的吗?

他忽然热烈地说,

"苔丝,快把它们戴起来吧,快把它们戴起来吧。"一面说,一面转身帮着她往身上戴。

但是她却好象受了魔力的支使似地,早已戴起来了,把项圈。耳坠儿。手镯。一切的东西,全戴起来了。

"这件长袍不大对劲儿,苔丝,"克莱说。"应该穿一件露着前胸的,才配得上这一套钻石装饰品。" "是吗?"苔丝说。

"是,"他说。

他告诉她,说把上身的上边掖一掖,就可以仿佛晚礼服的式样了;她照着他的话办了以后,那个挂在项圈上的锁片,就单独地垂在她那光洁的白脖子前面了,那本来就是预备那样戴的。他退回几步去,仔细打量她。

"我的老天爷,你真漂亮!"

人人都知道,人是衣裳马是鞍。(意译。原为英国谚语:羽毛华丽鸟华丽。)要是一个乡村女子,衣饰朴素,就能看得过去,那么,她要是穿着时髦的服装,加上人工的修饰,她就一定会非常地漂亮了;同时,半夜三更,男女杂沓的集会里那些美人儿,如果穿起女工的外罩,碰着阴沉的天色,站在一片单调的萝卜地里,就往往不高明了。(比较哈代一八九○年三月十五日的日记,"赴一个男女杂沓的盛会,这些女人,要是叫她们穿上女工的粗外罩,站在一片萝卜地里,那他们的美哪儿还有呢?")一直顶到现在,苔丝在面貌腰肢方面种种合于艺术的美点,克莱还没估计过。

"你要是能到跳舞会上去一去么!"他说。"不过,亲爱的,没有什么关系;我想,你戴着遮阳软帽儿,穿着粗布衣衫,更觉可爱,不错,比戴这些东西还可爱,固然这些东西,一到你身上,很能显示出它们的高贵华美来。"苔丝觉出自己的美丽,就不觉兴奋得双颊发红,不过却还是没觉得快乐。

"我把它们卸下去吧,"她说:"回头叫扬纳看见了,多没意思啊。我不配戴这些东西,配吗?我想咱们得把它们变卖了吧?""你再戴几分钟好啦。把它们变卖了?不能。那岂不是对送咱们东西的人,行为有失忠信吗?"她又想了一想,就立刻听了他的话。她正有事要告诉他呢,也许跟着这些东西,可以帮自己一点儿忙。她就戴着珠宝坐下去,两个又东猜西猜,琢磨扬纳还不送行李的原故。他们给他预备了些麦酒,等他来好给他喝,现在因为搁得太久了,酒里的沫子都散了。

晚饭已经在一张靠墙放着的桌子上摆好了,待了不大一会儿,他们两个就开始吃起来。他们还没吃完,壁炉里冒的烟,忽然一抖动,有一股本来要往上冒,现在却冒到屋子里了,好象一个巨人,把手放在烟筒的上口儿,堵了一下似的。原来是外头的门开开了。只听穿堂里有笨重的脚步声。跟着安玑就出去了。

"俺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出来,"扬纳。凯勒带着抱歉的意思说,这回到底是他来了;"外面又下雨,所以俺就自己把门开开了。俺把你的东西都给你送来啦,先生。""你来啦,很好!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哪?" "是来晚啦,先生。"扬纳说话的时候,精神萎靡不振,不象白天那样高兴,同时他的前额上,除了老年的皱纹,又添了几条愁烦的皱纹。他接着说,"过晌儿你和你太太,这阵儿得称呼她太太了,你和你太太走了,厂子里出了一件真得算是叫人顶难受的事儿,把俺大家伙儿都吓坏啦。今儿后晌儿公鸡叫,大约你还没忘记吧?" "哎哟,出了什么,""有人说鸡叫主着这个的,有人说主着那个的;谁知道,实在可主在可怜的小莱蒂身上哪!因为小莱蒂要投水自尽来着。""呃?真的吗?她还跟大家一块儿送我们来着哪,""是啊。唉,你是不知道哇,先生。你和你太太,这是按规矩该这样称呼她,俺是说,你和你太太坐着车走了以后,莱蒂和玛琳就戴上帽子,出了门儿啦;今天正赶着个大年底下,没有多少事儿,大家伙又都喝得胡天八倒地,谁也没大留她们俩儿的神。她们先上溜爱飞得喝了点儿什么,从那儿又上了三臂十字架,仿佛就在那儿分了手。分了手以后,莱蒂就穿过水草场,好象要回家的样子,玛琳就上了前面另一个村庄里去啦。那儿也有一家酒店。从那时起,可就再没见莱蒂的踪影儿,后来有个艄公回家,走到大塘旁边,看见塘边上放着些东西,正是莱蒂的围巾和帽子,叠在一块儿。他一看她本人可在水里。他把她弄到岸上,又招呼了一个人,两个把她拾回去啦,只当是她死啦;可是以后她又慢慢地缓醒过来啦。"安玑忽然想起来,苔丝一定正在小客厅里偷偷听这个不幸的故事,所以就去关穿堂和内厅之间那个外屋的门。谁知道,苔丝早已把围巾披在身上,跑到外屋,正在那儿偷偷听这个故事呢,同时两只眼瞅着行李和行李上的水珠出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