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期 痴心女子 44(第2/4页)
苔丝剩下的那一半路程是取道于奔飞路的,这段路程,比先前那半段平坦得多。不过她离目的地越近,她觉得把握越小,要她这次的企图成为事实,也显得越不容易。她心头眼底,只看见她的目的明白显著,道旁的景色都一概模模糊糊,因此有时她很有迷路的危险。不过,无论怎么样,靠近正午的时候,她到底走到了一个栅栏门前,在那儿站住了脚了,栅栏门下面是一片低地,低地上就是爱姆寺和牧师公馆。
她看见了那座教堂高阁,就知道那时候,牧师和会众,都正在高阁下面聚会;在她看来,这个方阁非常地严厉。她很有些后悔,没在平常日子设法往这儿来。象老牧师那样一个好人,既不明白她不得不在礼拜天来的情况,一定会因为她冒犯神明,先不喜欢她。但是事到如今,她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进行。她一路走了这么远,都穿的是一双厚皮靴子,现在她把那双靴子脱下来,塞在栅栏门柱旁边树篇里面。一个回头容易寻找的地方,把一双漂亮的黑漆皮靴子换在脚上,才往山下走去。走近牧师公馆的时候,她刚才脸上叫冷风冻的那片红晕,不自禁地都慢慢地褪去了。
苔丝心里想,顶好能遇见一件什么顺利的事儿,帮一帮自己的忙,但是她却并没遇见什么能够帮忙的顺利事儿。只见牧师公馆的草地上有些灌木,都在寒风里瑟瑟地战抖;她就是用尽了想象力,也总感觉不出来,这所房子里面的人,就是自己亲近的家属,而且虽然今天打扮得算是顶体面的了,也并无济于事;然而她和他们,无论哪一方面,无论是性,无论是情,根本上都没有什么不同,无论是喜,无论是悲,无论是思想,无论是生,无论是死,无论是死后,都完全一样。
她努力振作,鼓起勇气,走进栅栏门里,把门铃拉了一下。现在已经把事情作了;再想躲也躲不开了。不价,事情还不算已经作了,没有人出来开门。还得再努一番力,再鼓一番勇气。她把门铃又拉了一下;她走了十五英里的路,本来身上很累,现在这么一来,有些支持不住,所以她就用手支着后腰,用胳膊肘靠着门廊下的墙,等着人家出来开门。风力非常锐厉,连墙上那些长春藤的叶子,都叫风吹得变成了枯萎。灰白,它们互相扑打,老不停止,给了她的神经一种不安的刺激。一块带血迹的纸,从一个买肉人家的垃圾堆上,叫风刮了起来,在栅栏门外的路上,前后飘扬;因为太轻,所以老站不住,又因为太重,所以老飞不走;还有几根干草和它作伴。
第二次拉铃,比第一次拉得更响,可是还是没有人出来,于是她就走出门廊,开开了栅栏门,溜到门外面了。她回身往那所房子的前脸儿看去,脸上虽然犹豫不定,好象想再回去,但是她把栅栏门关上了以后,心里觉得轻松了许多。她心里忽然一动就琢磨起来,莫非是她公婆已经认出来是她(至于怎样认出来的,她却说不出所以然来),特为吩咐人,不许放她进去不成?
苔丝走到拐角的地方,就停住了脚步。所有她作得到的事情,她已经全都作了;不过她决定不叫自己因为现在一时的羞怕,留下后来无穷的悔恨,所以她就回过身来,在房子前面,又完全走了一个过儿,把房子所有的窗户,全都看了一遍。
啊,她明白了,没人出来开门,是因为他们都上了教堂了,个个都上了教堂了。是啦,她想起来啦,她丈夫不是曾对她说过吗,他父亲的规矩,老是非叫一家上下,都上教堂去作礼拜晨祷不可,连仆人也都得跟着去,因此回来的时候,都老得吃冷饭。那么,没有别的,她只要再等一等,等到礼拜作完了就是了。她恐怕惹人注意,不敢在原来的地方等,就拔起脚来,要走过教堂,躲到篱路里面。但是她正走到教堂坟地的栅栏门前,作礼拜的人也都正从教堂里面一拥而出,把她夹在人群中间。
爱姆寺的会众都拿眼看她,那种看法,只是一个乡间市镇的会众,在从容走回家去的路上,遇见一个外来的女人,他们知道她是一个生人的时候,才会有的。苔丝加紧脚步,走上原先的来路,想要在路旁的树篱中间,先躲一躲,等到牧师公馆里都吃完了午饭,能够接见她的时候。待了不大的工夫,她就把从教堂里出来的那些人,一概撂在后面了,只剩了两个年纪还轻的人,胳膊挽着胳膊,在她后面,很快地跟了上来。
他们走得离她更近的时候,她能听见他们两个,严肃郑重地谈话的声音。一个女人,在她这种情况里,耳朵特别地尖,所以她听出来,他们说话的语音,和他丈夫的正一样。这两个步行的人,正是她丈夫的两位哥哥。苔丝把一切的计划全都忘了,心里只害怕,在她自己这样衣帽不整,还没准备好跟他们见面的时候,就叫他们追上了。因为虽然她觉得他们不会认识她,她却出于本能地害怕他们对她端相品评。他们在后面跟的越快,她在前面走的也越急。他们两个,分明是打算在吃午饭以前,先快快地散步一回,把刚才坐在教堂里冻了半天的腿和脚活动活动,叫它们暖和暖和。
山上面,在苔丝前面走着的,只有一个人,一个上等女子模样的人,看着有几分令人注意的地方,不过也许有点循规蹈矩,显得束手束脚。到了苔丝差不多追上了那个女人的时候,她那两位大伯子,也差不多走到了她的背后了,他们离她很近了,所以他们谈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她都听得出来。起先他们说的话,都没有什么可以特别使她注意的;后来他们两个之中,有一个瞧见了前面那位小姐,就说,"前面是梅绥。翔特,咱们追她去。"苔丝听见了这句话,才特别注意起来。
苔丝从前听说过这个名字。安玑的父母和他们的朋友翔特夫妇,要给安玑选作终身伴侣的那位小姐,不是就叫这个名字吗?要不是苔丝从中作梗,大概现在克莱已经和这位小姐结了婚了。不过就是她从前没听说过这种情况,那她要是再待一会儿,她也会知道的;因为他们哥儿两个之中有一个接着说,"啊,可怜的安玑,可怜的安玑,我多会儿看见那个女孩子,我就多会儿不免越来越怨恨,怨恨安玑不该那么轻率,娶了那么一个女人,也不知道是挤牛奶的,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那分明是一桩离奇事。她现在已经去找着了他没有,我还不知道;前几个月,我听到安玑的消息那时候,我知道她还没去。""我也说不上来。他现在什么话也不对我提了;这回糊里糊涂地结了婚,更和我疏远了。"苔丝更放快了脚步,往漫漫的山坡上面走去;但是她要是想把他们撂在后面,就难免要引起他们的注意,所以后来还是他们两个走得比她快,把她撂在后面了。在顶前面那位年轻的女人,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就回过身来。于是他们三个便互相握手寒暄,一同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