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期 冤家路狭 46(第3/4页)
经过这番以后,苔丝每天干着艰苦繁重的活儿,一直干下去,就到了蜡节会(蜡节,原文Candlemas,教会的一个节日,日期是二月二日,为圣母玛利亚清净节。因为一年之中,祭坛上或者别的祭神用的蜡烛,都在这天加以祝福,故名。蜡节会是在蜡节以前多少天赶的集会。)了;这个会,对于农田的工人们,含有很重大的意义。原来订圣母节以后整年的合同,就在这一天;凡是想要换地方的工人,都按着时候,到郡城里去赶这个会。差不多所有棱窟槐的工人,都想要逃开那个地方,所以一早的时候,大家就都动身往郡城里去了。从那儿到这儿,一路都是山道,有十一二英里。苔丝本来也想在这个结账期离开这儿,不过她却是没去赶会那几个人里面之一,因为她心里有一种渺渺茫茫的希望,盼着到了时候,就会发生一件什么凑巧的事,使她不必再在地里干活儿。
那是二月里的一天,天气清朗,在那个时候,真得算是非常温和,差不多让人觉得仿佛冬天已经过去了。她在寓所里,几乎还没吃完正餐,就看见德伯的影子,把窗户遮黑了,那时那一家里,只剩了她这一个寄寓的人。
苔丝急忙跳起来,但是那位客人,已经敲起门来了,她要是起身逃脱,仿佛没有道理。德伯敲门的神气和他走到门前的态度,同苔丝上次见他那时候一比,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同。他好象对于这种行动有些羞愧。她本想不给他开门;但是不开门也仿佛没有道理,所以就起身前去,把门闩拉开了,跟着就又急忙扭身回到里面。德伯走进来,见了苔丝以后,先在一把椅子上一屁股坐下去,然后往本来发热。再加上由兴奋而发红的脸上擦,才万分无奈的样子说,"苔丝,我真没法子!我觉得,至少我得来看看你,来问问你好。我实对你说吧,我礼拜那天看见你以前,老也没想起你来;现在我可无论怎么咬牙,怎么横心,脑子里总也摆脱不掉你的影子了。凭你那么一个好女人,会把我这么一个坏男人害了,好象不会有那样的事,但是实在可又真有那样的事。苔丝,我但愿你能替我祷告祷告!"他的样子完全是把满腹牢骚抑制压伏,无论让谁看来,差不多都得可怜他,但是苔丝却并不可怜他。
"既是我不能相信,宰制天地的神,会因为我的祷告而变更他的安排,(哈代在一八九○年一月二十九日的日记里写道:"我一直寻找上帝寻找了五十年了。我认为,如果他真存在,我应该早就发现他了。")那我怎么能替你祷告哪?"她说。
"你真是那样想法吗?"
"真是那样。我本来人云亦云,另有想法,但是有人把我这种毛病治好了,我不再那么想了。" "治好了?谁给你治好了?""你非让我说不可吗?就是我丈夫。""啊,你丈夫,你丈夫!这仿佛很奇怪!我记得,好象前几天,你也提过这种话。你对于这种事,究竟是怎么一种看法,苔丝?"他问。"你好象不信教似的,那也许是由于我吧?""但是我可信。不过我不信任何超自然的事物罢了。" 德伯疑虑不定地看着她。
"那么,你认为我走的这条道路,完全是错了的了?" "多半是错了。""哼,我本来还觉得很有把握哪,"他带着心怀不安的样子说。
"我相信登山训众(耶稣所讲的道,记在《新约。马太福音》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和《路加福音》第六章第二十节到第四十九节的,叫做《登山训众》。《马太福音》第五章第一节说:"耶稣看见这许多的人,就上了山,既已坐下,门徒到他跟前来。他就开口教训他们,"云云。)那番大道的精神,我丈夫也那样,不过我不信," 她说了她不信的事情。
"这么说来,"德伯冷落淡漠地说,"不论什么,凡是你那亲爱的丈夫信的,你就信,他不信的,你也不信,你自己是一点也没有考查,没有推论的了。你们女人家本来都是这样。你的思想是完全听他支配的了。""啊,因为他什么都懂么!"她得意扬扬地说,说的时候,把克莱信得五体投地,其实这种信心,顶完美的人都不配享受,何况他丈夫呢。
"不错,不过你不要把别人的消极见解,整个儿搬过来,算你自己的。他一定是个妙人儿,会教给你这种怀疑的态度!""他从来没强迫我信他说的话!关于这个问题,他绝不跟我辩论!不过我总觉得,他对各种主义是下过一番深入研究的功夫的,我对于各种主义,可一点儿功夫都没下过,所以他认为对的,总比我认为对的,可靠得多。我就是这种看法。""他老是怎么个说法哪?他一定对你说过一些什么呀。"她想了一会,想起克莱从前有时在她身旁,一面琢磨,一面自言自语说的话,这些话,苔丝虽然不明白它们的精神,她也很记得它们的说法。现在她把克莱一个毫不通融的三段论法,照样说了出来,连克莱的音调态度,都一心一意,正心诚意学得不差。
"你再说一遍,"德伯用顶聚精会神的样子听完了,说。
她又把那几句辩论重念了一遍,德伯也一面琢磨,一面跟着她重念。
"还说过什么别的话?"他立刻跟着问。
"他又有一次说过象这一类的话,"于是她又说了一段话;在上自《哲学辞典》下至赫胥黎《论文集》(《哲学辞典》,法国著名作家伏尔泰(1694—1778)作,一七六四年出版。他是一个怀疑者,虽信上帝,而却排斥一切体系,摈弃一切特别的宗教。赫胥黎《论文集》:赫胥黎(1825—1895),英国生物学家兼哲学家。他的《论文集》出版于一八九四年。他主张"不可知论"。)那一脉相传的许多书里,我们也许可以找出跟那一段话相吻合的字句来。
"啊!哈!你怎么都记得?"
"虽然他并不愿意我那样,我可要他信什么,我就信什么;所以我就想法哄他,让他把他的思想都告诉我几点。我不敢说,刚才我说的那个,我懂得很透彻;不过我可知道,那决不会错。""哼!你自己都不懂,你还想教训我哪!" 他沉思起来。
"这样我就打定主意,要在精神方面跟他一致,"她又接着说。"我不愿意跟他两样。于他好的东西,当然于我也好。""他知道不知道你跟他一样大大地离经叛教?""不知道。我即便离经叛教,我也从来没对他说过。""苔丝,说到究竟,你现在的光景得算比我好!因为你本来不相信你应该宣传我这种主义,所以你不宣传,你也不觉得良心上过不去。我本来相信我应该宣传,可是我象魔鬼一般,一面相信,一面哆嗦;(见《新约。雅各书》第二章第十九节:"你信上帝只有一位,你信的不错。魔鬼也信,却是哆嗦。")因为我忽然停止了宣传,再也压制不了我对你的痴情了。" "怎么哪?""你瞧,"他直截了当地说,"我今天跑了这么远,一直到这儿来,就是为的来看你!其实我在家动身的时候,本是要到凯特桥的集上去的,因为我答应了他们,今天两点半钟,到那儿,站在大车上,给他们宣讲圣道神旨,那些教友们这时都正在那儿等我哪。这就是通告。"他从胸前的口袋儿里,掏出一张通告来,上面印着开会的日期。时间和地点,在那个会里,德伯宣讲福音。教义,象前面说过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