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5页)

克里斯托福罗神甫穿过这个小村庄,沿着一条蜿蜒小路直上来到一块小平地,到了唐罗德里戈先生的府邸前。门是关着的,表明这家主人正在用餐,不愿意受到打扰。面向大路的几个小窗户的框架因为年久失修而破烂不堪,外装了些铁护栏起保护作用。最底层楼的窗户很高,一个人要站在别人肩上才勉强够得着。四周鸦雀无声,要不是大门口对称地安放了四尊生物(两个活的,两个死的),表明这房子有人住,路过的人甚至会认为这是一座被废弃的房子。两扇大门上镶嵌着两只大秃鹫,伸展着翅膀,悬垂着头,一只羽毛已经脱落,被岁月蚕食得只剩下了半个身子,另一只则保存完好,羽毛也未脱落。两名打手躺在大门两边的长凳上,一个在左侧,一个在右侧,两人看守着大门,正等着被叫去享用主人剩下的残羹冷炙。神甫直立在门前,像是准备好在此候着。这时,其中一个打手站起身来,对他说:“神甫,神甫,请进,我们可不能让您在这里候着,我们是修道院的朋友。当外面的情况对我不利的时候我好几次都是在那里避风头,如果当时没有开门的话,我就遭殃了。”说着,他把门环扣了两下子,听到声音,里面的那些狼犬和家犬立马狂叫了起来。稍后,一个老仆人嘟囔着走了过来。看见神甫,他深深地鞠了个躬,挥着手,呵斥着让狗安静下来,把神甫领进了一条窄窄的通道,又关上了门,然后把他带到一个小房间,吃惊而又尊敬地看着他,问道:“您莫非是……佩斯卡莱尼科修道院的克里斯托福罗神甫?”

“正是。”

“您上这儿来?”

“正如您瞧见的,善良的老人。”

“保准是来做善事的。善事嘛,”老人一边在前面带着路,一边咬着牙齿嗫嚅道,“善事哪里都能做的。”

在穿过两三间昏暗的房间后,他们终于来到了餐厅的门口。刀叉杯碟叮叮当当的碰击声声声入耳,刺耳的谈话声一阵高过一阵。修士想要回避这种场面,他正在门口与仆人商量着,恳请让他在房子的某个角落候着,等主人用完餐。就在这时,餐厅的门被打开了。面对门坐着的是一位叫阿蒂利奥的伯爵(他是唐罗德里戈的表兄弟,前面我们已提到过他,只是没说出他的名字),他一眼瞧见了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和修士的长袍,察觉到善良的修士到此有事。“嘿!嘿!”他大声喊道,“别走开,尊敬的神甫,快请进,快请进!”唐罗德里戈虽不能确切地猜到神甫突然来访的意图,却朦胧地预感到此事与自己有关,而且他很想避开这一切。但是莽撞的阿蒂利奥不假思索已经发出了邀请,他只好附和着招呼道:“快进来,神甫,快进来。”神甫走上前,向主人深深鞠了一躬,恭敬地回复了宾客们的问候。

人们通常(我没说总是)会认为,光明磊落之人在邪恶之人面前定会目光坚定,昂首挺胸,勇敢无畏,谈吐自若。然而,在实际生活中,要使其以这样的姿态出现,需要许多条件,而这些条件又很难完全具备。因此,尽管克里斯托福罗神甫问心无愧,坚定地认为自己所捍卫的事是正义的,并对唐罗德里戈先生怀着厌恶和同情的感情,但倘使他在唐罗德里戈先生面前表现出某种胆怯和敬畏的神情,一点儿都不足为奇。唐罗德里戈坐在餐桌的上座,他在自己的家中,正如在他的王国中,被一伙酒肉朋友,被形形色色的阿谀奉承之词包围了。这一切都显示出他的权势。他的一副表情足以让任何人惶恐不安,没人敢开口向他提出小小的请求,更不用说提出建议、规劝或者责备了。他的右边坐着他的表弟阿蒂利奥伯爵,不用说,这位伯爵是他放荡生活和欺压他人的同谋者。这位表弟从米兰来,要和他待上些日子。他的左边,即桌子的另一侧,坐着当地的镇长,此人于恭敬中却透着几分自信甚至说是傲慢。照理说,他的职责应该是为伦佐·特拉马利诺主持正义,并使唐罗德里戈先生依法受到相应的处罚。镇长的对面,坐着我们那位“吹毛求疵”博士,一副奴颜婢膝、卑躬屈膝的样子。他戴着黑色的帽子,鼻子比平时更加红润。在这对表兄弟对面坐着的是两位不知姓名的客人,我们的作者在小说里只提到他们垂着头就顾着吃,当别的宾客席间说了什么话而又没有遭到别人反驳的时候,他们就微笑着表示赞同。

“给神甫赐座。”唐罗德里戈先生说道。一位仆人便搬来了椅子,克里斯托福罗神甫坐了下来,并对唐罗德里戈先生表示歉意,说来得不是时候。

“我希望同您单独谈一件很重要的事。”神甫低声凑在唐罗德里戈先生的耳边说道。

“好吧,我听你说,”唐罗德里戈先生回答说,“现在先给神甫斟酒!”

神甫正要推辞,唐罗德里戈先生在宾客新发出的一片嘈杂声中,提高嗓门说道:“不,不,您别不给我面子,还从未有过哪个嘉布遣会修士没有尝到我的酒便离开我家的,同样,也没有哪个无礼的债主来我家不吃我的一顿棍棒的。”这话引起了哄堂大笑,暂时打断了食客们激烈争论的话题。接着仆人便用托盘盛来了一瓶酒,还拿来了一支高脚杯,形似圣餐杯,并将它们呈递给了神甫。神甫不愿拒绝主人迫切的邀请,因为他特别希望劝解他,于是赶紧倒了些酒出来,开始慢慢地呷起来。

“塔索的权威丝毫不能帮到您,尊敬的镇长先生,相反,它反倒驳斥了您的观点。”阿蒂利奥伯爵用雷鸣般的嗓音说道,“因为那位有学识的大人物,完全了解骑士的所有规矩,他在诗中写到使者阿尔甘泰在向基督教骑士下战书之前,就请求虔诚的布廖内许可……”

“但是这,”镇长同样大声地反驳道,“这是信手之笔,纯属信手之笔,是诗歌的修饰,因为,根据国际法,使者本来就是不可侵犯的。其实不必说得那么远,有一句谚语就说得好:‘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您也知道,谚语是人类智慧的结晶。除此之外,使者并没有以自己的名义说什么,他只不过是呈递了一纸挑战书……”

“但是您何时才会明白这位使者其实就是一个冒失鬼,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懂……”

“抱歉,先生们,”唐罗德里戈先生打断了他们的争论,担心他们会把这个话题越扯越远,“我们该听听克里斯托福罗神甫的见解,让他评判一下。”

“嗯,好吧。”阿蒂利奥伯爵说道,他认为让一个嘉布遣会修士来评论有关骑士精神的问题,这一主意很好。然而镇长争论正酣,情绪激昂。他好不容易才抑制住了自己激动的情绪,轻蔑地耸了耸肩,仿佛在说:“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