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2/5页)

“噢,多么圣洁的人啊!不过这又是何等的折磨人!”唐阿邦迪奥暗自思忖道,“他竟连他自己也不宽容,还说应该检讨、妨碍、批评、反省他自己。”随后,唐阿邦迪奥大声地说道:“噢,尊敬的大人,你在同我开玩笑吧!谁不知道尊敬的大人你心胸宽广,热情无畏啊?”而在心里,他又补充道:“只是有点太过了。”

“我并非想叫你来赞扬我,你的赞扬只会令我浑身战栗。”费德里戈说道,“因为上帝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自己也知道,而且我所知道的错误足以令我感到挫败。不过,我曾经希望,现在仍然希望我们能够一起谦虚地在上帝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一起遵从上帝。出于对你的关爱,我想让你明白,你的行为、言语,完全与你平时所宣讲的背道而驰,你日后也会因此而受到惩罚的。”

“现在把一切过失都推到了我的身上,”唐阿邦迪奥说道,“但那些向你告状之人,应该没有告诉你,他们也曾耍了阴谋,悄悄闯入我家,想让我违反规定替他们主持婚礼吧!”

“她们全都告诉了我,我的孩子,不过让我悲伤、沮丧地看到你那么心急地替自己找借口,你为了替自己找借口,不惜指责他人,你不知道,其实你指责他人的才是你自己应该坦白的。是谁令她们(当然,我并不是说那样做是必要的)禁不住诱惑,采取了那样的措施?要是她们可以寻得正常的解决之法,她们又怎么会去寻求违规之路呢?要是她们认为能够获得神甫你热诚的欢迎,得到你的帮助和建议,她们又怎会设下圈套呢?要不是神甫你东躲西藏,躲避她们,她们又怎会出其不意地袭击你呢?难道你还因这事要责备她们?你之所以愤怒,难道是因为她们在经历了那么多不幸之后,(我该怎么说呢)没有向神甫你诉说半句,没有向你倾诉她们的忧伤吗?受压迫者的求助,受难者的埋怨令世人厌恶,但是我们岂能那样呢!……然而,就算她们只字不提,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难道说她们的事完全由上帝来审判,这就对你有益?她们给予你一个听取上司主教的肺腑之言的机会,让你更清楚地明白在道义上你究竟亏欠她们多少,这些难道不是一个令你应该热爱她们的新理由吗(其实你早就有很多理由去爱他们)?唉,我是想说,即使她们激怒了你、冒犯了你、让你受了苦(这还需要我说吗?),你也应该热爱她们。你要热爱她们,因为她们已经受了很多苦,而且还会受很多苦,因为她们是你的教民,因为她们是弱势群众,因为你需要得到宽恕。而你想一想,倘若你想要获得宽恕,她们的祈祷对你来说会是多么的重要。”

唐阿邦迪奥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但是这种沉默已不再是方才那种不被说服的、不耐烦的沉默。这种沉默好像表明他有很多事需要考虑,而不是急于开口说话。他所听到的那些言辞是对他头脑里他信奉已久并认为天经地义的教义的一种新的解释。从前他总是因为过分考虑自己的不幸而忽略了他的教民所遭受的灾难,如今别人的不幸却对他的心产生了新的影响。

这次红衣主教对他的劝诫是为了使他痛悔当初,即使他没有彻底地悔悟(因为同样的恐惧仍在他心中为他自己辩护着),但在某种程度上,他终究还是感到些许忏悔。对自己的不满以及对别人的同情交叉在心里,使他感到一种悔恨和耻辱。如果允许我打个比喻的话,这就好比把一支受压损的、潮湿的蜡烛拿到大火面前点燃。最初只是冒些烟,喷出一些火花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但是不会燃烧起来,但到了最后,它终于还是燃烧起来了。倘若不是想到唐罗德里戈,他会斥责自己并痛哭一番,不过,明显看得出他还是被打动了,红衣主教因此明白,他的话并不是对他完全没有影响。

“现在,”红衣主教继续说道,“他们有一个人已经逃离家乡,另一个也正准备逃离这里,他们都有很好的理由远离家乡,即使上帝有意让他们在一起,他们也不会在此相聚。唉,现在他们不再需要你的帮助了,你也没有任何机会为他们做善事了,而我们短浅的目光也不能够预测将来是否还有机会。但是谁知道仁慈的上帝是否会再给你一次机会呢?啊,如果还有机会,你可千万不要放弃啊!你要时刻警惕着去寻求,并祈求上帝再次为你创造这样的机会吧!”

“我不会让您失望,大人,我保证不会再次让您失望。”唐阿邦迪奥发自内心地回答道。

“啊,好的,我的孩子,太好了!”费德里戈惊呼道。最后,他满怀慈爱地说道:“上帝知道,我多么希望能够和你进行一次与众不同的谈话。我们都到了这把年纪,上帝知道我以谴责的方式和你谈话让你感到痛苦,这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呢。我是多么乐意分享我们所共同关心的事和我们的烦心事,和你一起交谈我们那如此相似的神圣的职责。上帝都承认我刚刚不得不对你说的那些话,于你于我都有好处。你肯定也不希望上帝召唤我去向他解释为什么你没有履行自己该履行的职责吧。让我们为那些已逝的过去救赎吧,让我们把这痛苦空虚的心奉献给上帝吧,他会让我们的心满载慈爱,以弥补过去所犯下的错,并保证将来。他的慈爱让我们悲喜交加,让我们感到害怕,但也让我们更加信任他。在任何情况下,他的慈爱都会变成我们需要的美德。”

说完这些话,红衣主教大人离开房间,唐阿邦迪奥紧跟其后。

在此,我们的作者告诉我们,这并不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一次对话,露琪娅也并不是他们谈话的唯一内容。但为了不偏离故事主题,他只提到了他们这一次对话。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也没有提及费德里戈在整个过程中所说或所做的其他事情,也没有谈到他的宽容大度或他所调解的纷争,也没有谈到人与人之间、家族与家族之间及乡镇与乡镇之间的宿怨,更没有提起他帮助过的那些暴徒和恶霸(他们当中,有的人终身都弃恶从善,有的人则只是一时被驯服罢了)。这些事情布满了红衣主教大人所到访的教区的每个角落,而作者对此并未提及。

然后,作者继续讲述我们的故事。第二天早上,普拉塞德太太按照约定前来接露琪娅并向红衣主教大人致意。大人高度称赞了这位年轻的姑娘,随后便热情地把她托付给这位夫人。露琪娅和母亲道别后(可以想象她是何等的伤心)就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她再一次告别自己的故乡,想到自己要离开这个她深深爱着的地方,又想到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对它有如此深厚的感情,便感到加倍的痛苦。但这一次同母亲离别并不是最后一次,因为普拉塞德太太说过她以后还将在她的家里住上一段时间,况且她的房子距此不远。阿格尼丝答应露琪娅一定会去看望她,然后她们便痛苦地离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