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前线(第2/57页)

“可那是早就决定了的,长官。”

于是少将训斥了起来。他谈到他最近几年所观察到的军官们的一个坏习惯:用亲密的口气跟部下说话。他从其中看出了民主原则横流放肆的危险。士兵是应该处于恐怖状态的,士兵在上级面前必须发抖,必须心惊胆战。军官应该让士兵保持在距自己身体十步之外,不让他们独立思考,甚至根本不思考。可这就是近几年的可悲错误。古代的士兵害怕长官有如害怕烈火与硫磺,可是现在……

少将挥了挥手,表示绝望:“现在大部分军官都娇惯士兵。我原来想说的就是这个。”

少将重新拿起报纸,沉浸到报纸里去。路卡什中尉死白了一张脸,到走廊上去找帅克算账。

他发现帅克站在窗户边,一脸幸福与满足——那是只有一个月的婴儿才能有的表情。小家伙吃饱了,吮足了,“睡觉觉”了。

中尉站住了,对帅克点了点头,指了指一个空包厢,跟着帅克进去,关上了门。

“帅克,”他庄重地说,“终于到了该你那腮帮子挨揍的时候了,你该挨世人所见过的最凶猛的拳头了。你干吗要去攻击那位秃顶的先生?你不知道他就是冯·史瓦茨贝格少将吗?”

“启禀长官,”帅克回答,一脸殉道者的表情,“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过侮辱谁的打算。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少将,连梦也没有梦见过。而他跟斯拉维亚保险公司的代表朴克拉倍克先生的确像一个模子铸出来的。朴克拉倍克先生常到我们那里的酒店来。有一回他在桌子边睡着了,有个发善心的人在他秃顶上用永久铅笔写道:“为了保证你子女的聘礼或嫁妆,请允许我们通过附上的保险单向先生提出建议:每期只付三克朗。”当然,每个人都溜掉了,只留下我跟他在一起,因为倒霉的总是我。他醒了过来,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大发脾气,却以为是我干的,他也想拿拳头揍我的腮帮子。”

他那个小字眼“也”从帅克嘴唇边吐出时是那么动人、温情、哀怨,中尉放下了举起的拳头。

但是帅克还在说:“那位先生是不应该为这样一个小错误发那么大脾气的。按照那篇文章所说的每个正常人应有的数目,他的确应该有六万到七万根头发,可少将居然会秃顶,这可是我一辈子也想不到的事。自己说句什么话,却叫别人莫名其妙地接了过去,这正如有人所说,造成了可悲的误会,这种情况是谁也可能碰上的。几年前有个叫席富的裁缝告诉我,他带了一条在玛利波新买的火腿从他干活儿的斯泰马克经过雷奥本到布拉格去。他坐在火车里旅行时,以为旅客里只有自己才是捷克人。快到圣茉莉茨时,他开始把火腿切成片。坐在他对面的一位先生眼巴巴地望着他,嘴里馋涎直冒。裁缝注意到了,大声自言自语道:“你也想吃一片吧,你这个王八蛋?”可那位先生竟然用捷克语回答说:“你要是让我吃,我当然要吃。”于是他们俩一起狼吞虎咽,还没有到布杰约维策已经把火腿报销了。那位先生的名字叫符依切赫·路斯。”

路卡什中尉盯了帅克一眼,走出了包厢。不久以后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帅克那张诚实的脸却在门口出现了。

“启禀长官,我们五分钟以后就到塔波尔。火车要在那里停五分钟。你要买什么东西吃不?以前这儿有很好吃的东西的……”

中尉大发雷霆地跳了起来,对过道里的帅克说:“我再次警告你,我越少见到你我就越高兴。要是我的眼睛再也见不到你,我就最高兴。相信我,我一定做到。别让我再看见你,一眼也别让我再瞥见你,你这个骡子、草包、笨蛋。”

“遵命,长官。”

帅克敬完礼,向后转,齐步走,来到过道尽头,在角落里一个乘警座位上坐下,跟一个铁路工人搭起讪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铁路工人显然不乐意跟人说话,只轻微地不感兴趣地点了点头。

“我以前跟一个叫霍夫曼的人来往很多,”帅克滔滔不绝地说,“霍夫曼一直坚持说这些报警器从来没有用。换句话说,你就是拉了那把手,也起不到应起的作用。说实话,我对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兴趣。但是我见到这儿这个报警器倒很想知道,如果我在某个时候偶然需要使用它,会出现什么情况。”

帅克站起身来,跟铁路工人一起走向报警制动闸:“限紧急时使用。”

铁路工人认为向帅克解释制动闸机制的作用是他的责任:“那人告诉你要拉的就是这个把手,这一点他说对了;但是他说它不起作用却又是错了。只要一拉闸,它永远能煞住火车,因为制动闸是通过所有的车厢跟引擎联系的。报警制动闸是一定会起作用的。”

这时他俩的手都放在把手上。他们是怎么拉了闸让火车停下了的,却是怎么也说不清了。

实际上对于是谁拉动了制动闸,发出了警报,两人各执一词,永远无法统一。

帅克肯定那不可能是他,因为他不是二流子。

“火车突然停了,我自己就吓了一大跳,”他对乘警心平气和地解释。“车还在走,却突然停了,我比你还着急呢。”

一个庄重的先生出来为铁路工人说话了。他肯定第一个谈起报警装置的是那个当兵的,他亲耳听见的。

为了反驳这话,帅克一再申明自己如何诚实,如何不愿火车误点,因为他是上前线去的。

“这事站长会给你作解释的,”乘警作出决定。“你得交二十克朗。”

这时他们看见许多旅客往车厢外走,乘警长吹起了口哨,一位太太提着箱子疯狂地跑过轨道,进入了田野。

“这倒真值二十克朗,”帅克坦然且平静地说。“二十克朗也蛮便宜的。有一回皇帝陛下驾临惹日支科伏,有个叫富兰达·斯诺尔的人跪到大路当中挡住了皇帝陛下的车。那地区的警察局长眼里含着泪水埋怨斯诺尔不该在他的地区害他,他应该到下面那条街去,那是警察总局局长克洛斯的辖区。他应该到那儿去致敬。然后他们把斯诺尔先生送进了监狱。”

乘警长的到来扩大了听帅克讲话的人的圈子。帅克四面看了看。

“行,咱们现在继续讲吧,”帅克说。“火车晚点是很不好的。但如果是在和平时期,谁他妈的也不会注意。不过,现在是战争时期,人人都应该知道:每列火车里都有军事人物——少将呀,中尉呀,还有勤务兵呀。这样的耽误每一次都是可能引发灾祸的。拿破仑在滑铁卢只晚了五分钟,那以后他和他的光荣就流进阴沟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