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5页)
天亮了,也不敢走了,大爷找到一个山洞躲起来,天黑再走。
已经深夜了,大约2点多钟,父亲喝菜汤太多,起来撒尿。本来北方冬天冷,大多数人家都把尿罐拿进中房,就不用披着衣服出来挨冻了。爷爷家里人多,就一间半屋,奶奶又要干净,就不拿尿罐了。
“吧嗒!吧嗒!”父亲正撒着尿,听见大门口传来像是敲门的声音。父亲吓得尿撒了一半,赶紧跑回去把爷爷喊起来。
“爷,快起来,像是有人敲大门。”
“谁?”爷爷贴着大门口战战兢兢低声问。
“爷,开门!”大爷有气无力。要是有力气,他早翻墙过去了。
声音微弱,但爷爷听出来了。
一开门,大爷高大瘦弱的身体就倒在了爷爷身上。
大爷做了个梦。暖洋洋的春天,水潺潺的小河,嫩绿绿的树叶,松软软的土地,他背着大姑缝的书包去上学。老曹鬼正在南墙下晒太阳,把爷娘死前留给他的夹袄脱下来,油滚滚的,刮下来能炒菜吃;明亮亮的,能对镜花黄。他先用长长的拇指掐着一个个肥硕的虱子,偶尔“叭”一声,是中正式,“叭叭”地爆裂着,又像是快慢机。大的掐死了,小的也不放过,有些虱子跑到衣缝里去了。他还不解恨,干脆把夹袄拾起来,上下牙齿一对,“嘎巴!嘎巴!”牙齿顿成红白相间。那声音,好清脆!好痛快!是我们的捷克造,是我们的“马克沁”重机枪。有点咸,腥腥的,甜甜的;有点烫,是枪管打热了,打红了……
躺在暖和的炕上,喝着奶奶做的姜汤,大爷醒了,身子也暖和过来了。
“爷,完了,全完了!都死了!打光了!”大爷放声大哭,流着长长的鼻涕,心中的痛苦、压抑随着咸咸的酸酸的眼泪咣咣而泻。
一家人都哭。爷爷、奶奶哭自己儿子总算活着回来了,父亲哭庆幸喝了那么多菜汤起来撒尿,不然大哥非冻死不可,大姑、二姑、四叔、五叔则只是跟着哭。
大爷一直躲在家里没出门,他把快慢机藏到了奶奶出嫁时的柜子后面,还有两棵长柄M24手榴弹,他放到了柜子底下。这些东西一直到我小时候玩耍时才翻了出来,把父亲吓了一大跳,奇怪家里还有这玩意。军服也脱下来,穿上爷爷从飞水大集买来的一个袄。那袄黑色的,很新,很厚,但大爷穿上冰凉凉的,就是感到不暖和,有点阴森森的感觉。父亲以后说,那是盗墓者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沾了阴气了。
大爷看挨到风声差不多了,有一天晚上,找到自己那同学高守诚,委托他到夏坡去打听51军的情况。
“仕昌啊,哪里也别去了,全完了,你们的师长韩子乾和挺进第二纵队司令厉文礼投敌当了伪军,参谋长也阵亡了,很多做了俘虏在安丘城关着。听说剩下的部队开拔了,不知开拔到哪去了?惨啊!老百姓去山上扒棉衣穿,到处是尸体。你算拣了条命。”高守诚给大爷带回的消息让大爷彻底绝望了。
他知道自己不用去当兵了,找不到自己的部队了。况且当时各种谣言都有,爷爷再也不让大爷出去了。
开春了,大爷和一家人恢复了以往春耕的生活。
按照国民党治村的要求,村里除了有村长外,四大姓要各选一个吕长,相当于“文革”的生产队长。李家别无人选,大爷被迫干了,同时还有高守诚是高姓的吕长。吕长主要负责本姓的土地丈量分割、粮食税费的收缴,大爷就这样平淡地干着,一直到1945年阴历四月二十五日抗日战争中共产党消灭日伪军解放安丘。
[1]三民主义青年团,系中国国民党下属的青年组织,简称“三青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