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6/15页)

“走吧!”爷爷看了看太阳,“人家吃饭差不多了,晚了更要不着了。今天我带小四,你带着五子,再换个村要,别老在这几个村转悠。”爷爷站起身,试了试要饭棍子。

“嗒嗒嗒嗒……”在汶河边芷坊,一个年近60岁的老人,一手执着呱嗒板,一手牵着个只会“啊啊”叫的孩子,佝偻着高大的身躯,一家一户地小心翼翼地敲着门。

“大兄弟啊,给点吃的吧?”

“大妹子啊,给点吃的吧?”

……

爷爷不厌其烦地敲着门,说的好话能让箩筐装,但干粮袋子里不见多少。大部分开门的人家还都是怜悯同情,特别是看到爷爷带着个哑巴,一般扔块煎饼就不错了。

“这位大哥,快进来,天这么冷!”爷爷要到一户妇女家,妇女一问是秦戈庄,还热情地让到堂屋,“大哥,进来,别客气!俺娘家是你邻村土山的,我小时候经常到你们村玩。可我们家里也实在没多少吃的,这样吧,今天是我孩子生日,早上给孩子擀的面条,还剩些面条水,我热一热,再放点姜,你们爷俩喝了暖和暖和身子。”

“谢谢!谢谢!大妹子,我真没想到要饭还能要到你这样的菩萨。”爷爷很感激,要饭一般是不能进家门口的。

“啧啧!长这么好的孩子怎是哑巴呢!”妇女一边切姜一边感叹。

汶河边另一个村李家园,一个老妪领着一个约七八岁的孩子,老人穿着单薄的衣服在瑟瑟的寒风中哆嗦着,孩子鞋子破得脚趾头伸在外面,破棉袄漏着破棉絮,一顶破帽子扣在头上,太小,帽子耳朵忽打着遮不过耳朵来。因为冷的缘故,孩子不断地吸溜着鼻涕。

“帮”老人刚敲门,“汪汪!”一只狗跑出来,老人赶紧用棍子吓唬着那狗,领着孩子快跑。

无奈,老人又去敲下一家。

“大爷啊,给点吃的吧?”

“大妹子啊,给点吃的吧?”

……

奶奶就这样呆滞地叫着,疲惫地叫着。要的干粮不够奶奶喊叫的力气。

“快回家关门,要饭的来了,要饭的来了。”几个小孩子老远看着奶奶领着五叔。

黯黯高云,萧萧冬月,北风吼叫,寒气袭人,雪花飞舞,无情地宣布着严冬的到来。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雪花在寒风中肆虐,像扯絮般大朵大朵地飘落。风雪中,黄昏下,天地间,竟何之?两老两少抱在一起抵挡着严寒,抱在一起号啕大哭。

“今天要的连半饱也没有啊!怎么办?”爷爷叹道。

“唉!挨吧!挨过冬天就好了。”奶奶知道爷爷的心。

“娘,饿!睡不着!”夜深了,五叔还在喊饿。

奶奶紧紧地把孩子揽在怀里。

“五子,睡吧!好好睡!明天我们多要!”奶奶安慰五叔。

共产党抓流亡户的形势越来越紧张。

一天,爷爷和奶奶刚出去要饭,村农会带着民兵到了他老姑家里。“老张啊,家里有没有藏着‘货’啊?”一个民兵问道。

“呀,是守云兄弟啊?家里瓦片朝天,你看我哪里藏什么‘货’啊?”爷爷老姑的儿子回答。

“我是说啊,你别窝藏国民党的流亡户啊!要是窝了,赶紧交出来,不然吃不了兜着。”

“兄弟,不敢!不敢!”老姑儿子答道。

笑吟吟地送走民兵,老姑的儿子抹了抹脖子上渗出的汗。

“效何啊,不是我不留你,村里到我家来清查流亡户,今天幸亏你们出去要饭了,不然就被抓走了。”晚上爷爷回来,老姑的儿子对他说。

“谢谢!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爷爷知道不能在这住了,即使亲戚让住也不能住了,要是被抓回去那就惨了,还不知怎么个死法?爷爷想起刻在心中的那被乱石砸死的母女俩,那脑浆四迸的场面,不寒而栗。

“宁愿饿死!不被砸死!”爷爷又一次卷起铺盖卷。

野旷天低,黄昏独鸦。今夕何去?今夜何宿?野旷徘徊,爷爷想到了她姐姐家,也就是父亲所寄宿的他大姑家。

准戈庄离爷爷姐姐家约有15公里,茫茫原野晃动着4个人影。

“过河就到了。”爷爷舒口气。

宽宽的汶河结了厚厚的冰,爷爷涉冰迤逦而过,四叔、五叔呼扇着带耳朵的破帽子,不断地溜着冰玩。

爷爷看着他们的天真,想很快就到姐姐家了,他想到了跳动的火焰,想到了温暖的火炕,四叔、五叔、父亲一起捧着热气腾腾的黏黏的甜甜的地瓜,欢快地跳跃着,享受着难得的团聚。爷爷奶奶坐在火炕上,唏嘘着难得的温暖冬夜。

“爷!娘!你们来啦?!”父亲看见爷爷奶奶像只欢快的小鸟。

“大姑,我爷和我娘来了!”父亲喊道。

可父亲没想到,大姑死活不让爷爷进门。

“二弟,你到别地方吧!也别全怪姐姐。老二在这已经足够了,别再给我惹事了。”父亲的大姑挡着爷爷不让进门。

“姐姐,你就让我在堂屋蹲一黑夜也行啊!”爷爷禁不住老泪纵横。父亲大姑只有两间屋,也是实际情况。

“不行,你快走吧!”父亲大姑倚在门口,推搡着爷爷,半步不让。

“姐姐啊,这天都快黑了,你让我上哪啊?”爷爷哽噎着。

“二弟,不行就是不行!”大姑很强硬。

麻雀唧唧叫着已经上宿,天已昏黑了。父亲看大姑肯定是不能留爷爷了,赶紧快跑到表爷爷家里。西兵马营离老兵马营只有几公里。

“表大爷啊,呜呜!坏了!”父亲哭着告诉表爷爷。

“什么事啊?老二。”表爷爷问。

“我爷和我娘、哑巴回来,到我大姑那里,我大姑就是不让进家门,蹲一黑夜也不行。呜呜!”

表爷爷侠肝义胆,和父亲来到大姑家里。

“姐姐,你怎么能这样?你这盛不了,我那里盛了。你怕我不怕!走吧!二哥、二嫂子和孩子到我那里。”表爷爷说着,愤愤地领着爷爷一家到了他家里。

表爷爷家只有三间屋,是盛不了爷爷四口人的,爷爷还怕来抓流亡户。无奈之下,当天晚上,表爷爷领着爷爷、奶奶、四叔、五叔藏进了他编席用的地窖里。当地编席必须在比较湿润的环境里,表爷爷为了编席也挖了地窖。

“二哥,你就在这里委屈吧。”表爷爷转身回去拿了几个“耙菇”[2]递给爷爷,还提了一大壶开水。

“二哥、二嫂,快和孩子吃吧!过了今夜我们再想办法。”表爷爷说。

二姑屋后是父亲的一个老姑。老姑和老姑夫知道这情况了,眼看爷爷是没法活了,老姑夫进安丘城找到了大爷。

“仕昌啊,你干国民党惹的祸,眼看你爷和你娘活不下去了,住没的住,吃没的吃,哪里也放不下了,你看怎么办啊?得想个办法啊,他们现在宪林你表大爷那里,但也不能给你表大爷惹事啊!你表大爷只好把你爷一家藏在地窖里,你得赶紧想办法啊!仕昌啊,不能让你爷和你娘这样熬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完了。”父亲老姑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