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14页)
“大家静一静,我们开会了。下面先请王成才传达上级的会议精神。”村长王希提说。
“我先传达一下岐山镇改革的实际情况……各地土改后出现了一些新的情况,党中央实行土地互助合作政策,有力于解决农民耕地劳动力薄弱的实际情况,只有发展互助合作,才能解决低生产力的情况。互助组采取的是集体劳动、分散经营的形式,虽然比单干前进了一步,也存在着很多矛盾。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得实行‘统一经营,集中劳动,按地劳分红’,这就得办社……”王成才顿了顿,“办农业合作社,是为了大伙儿共同富裕。苏联已经成立了集体农庄。咱们也要像苏联那样,走集体化的道路。人家岐山早就把社办起来了,把土地、牲口都入了合作社,在一块儿干活。上级虽然提倡办社自愿,不强迫,但是如果就那么几户或一部分不入,以后我们的工作怎么开展,不成了一盘散沙了吗?……”
“把地和牲口都合起来,吃饭也合起来吗?”不知谁问了一声。
“吃饭是不是也合起来呀?”
“睡觉呢?”下面一阵哄笑。
“这事我问了,农业社只是把土地、牲口和大型农具合起来,小农具还是自己的,吃饭不合。但这以后不敢说……”
老宝不管下面乱哄哄,站起来说:“办社好,把土地、牲口和水井都合起来,省得争抢。按照季节,该浇的浇,该锄的锄,不误农时,保准丰收,我报名。”
“我看还是叫举手表决吧!”王成才对王希提说。
“大家注意啦!现在成立的是初级社,办好了初级社再办高级社,通过高级社就到共产主义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吃穿什么都不用愁了。现在举手表决,愿意入社的把手举起来!”
大部分人把手举了起来。爷爷犹豫着,父亲替爷爷把手举了起来。
父亲发现老曹鬼也在,但没举起手来。王成才阴鸷的眼睛扫过会场,看到老曹鬼,他脸上闪过一丝众人不易察觉的抖动。
“好,大部分村民的觉悟是高的,想不通的过后再找大队申请。”王希提说。散了大会开小会,划分了社又划分五个生产队。在初级社大会上,任命李仕光为西头生产队队长,郑有德为东头生产队队长,高二麻子为后街生产队队长,王希提的本家王希忠为西头后街生产队长,朱功深为中街生产队长,生产队长也称吕长。同时召集群众会议,由群众选出生产组组长,其中三叔还被选为生产队里的饲养员。开会,拔界石,整理牲口屋,向生产队交牲口……整个村群情激昂,热火朝天。
晚上开完会,爷爷躺在炕上睡不着觉。
“我看还是让老二后天赶夏坡集把小猪卖了吧,我担心连小猪也被入了社。刚刚秋收下来吃的,真可惜!变化好快啊!”爷爷和奶奶说。
“行啊!”奶奶赞同。
“听见没有?后天赶夏坡集把小猪卖了,卖的钱我们买点木材打副屋门。又快过冬了,不能老用那山山草当门了,不挡风。”爷爷对父亲说。
第二天中午,李仕光来找爷爷。
“二叔啊,你那二亩地瓜和四分半麦地今天去重新量一下,今年地瓜收了归你们家,但麦地入了社,明年麦子就归集体了。”仕光大爷说。
“好!好!听生产队的安排。”爷爷说。
午饭爷爷没有食欲,很长一段时间,他就感到食欲很差。他让奶奶领着四叔、五叔去坡里把地瓜干翻一翻,好让秋日的太阳晒透,自己来到那四分半麦地边。老祖宗留下来的上等水田眼看要不属于自己了,他记忆中就开始耕种着这接近一亩的土地,分家后更把这地看成宝贝。平展的土地上已经钻出嫩黄色的麦苗,在秋日的太阳中显得很羞涩,那针尖似的麦苗与爷爷干瘪皱巴的老脸相比,更富有青春年少。那麦苗在爷爷眼里就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活力四射,但是自己却老了。爷爷经常感到乏力,毕竟是64岁的人了。爷爷叹了口气,打着火,吸溜咂巴地滋滋地吸着,他又想起了自己可爱的孙女,已经7岁了,有多高了?长得究竟像谁?不知上学没有?爷爷浑浊的目光,盯着那鲜黄带绿的麦苗,禁不住眼泪流下来,他把自己那顶破旧的透着一圈油渍和汗渍的麦秸草帽压了压,坐在麦地边,寻找着一种空旷寂寥的感觉。静静孤独地坐在这麦地边,除了有几个蚂蚱在土黄色地里调皮地蹦着,就是远远的鸡鸣声和深巷狗吠声,“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给人一种古朴安详的感觉。
好长时间,爷爷才起身把烟袋在鞋子上磕了磕,踽踽郁郁地离开了这亲偎多年的土地。他知道,告别土地,就是告别一个时代,以后的命运还不知咋的?这地种的好好的,咋说变就变呢?
几天后,爷爷和父亲在仕光大爷嘹亮宏壮又带着点凄厉的哨声中扛着家什去生产队干活挣工分了。
“东风染尽三千顷,白鹭飞来无处停。”转眼,夏天到了,降媚山、使狗河、老槐树已是一片郁郁葱葱,爷爷在蝉噪中迎来了美丽的芒种。田野里马扎菜、车前子、各种各样的野草开得正旺盛。尤其是那狗尾巴草,在风中多情摇曳着引起无限遐想。金黄色的麦浪在风中带着香味翻滚着,层次分明,一浪追一浪,一浪盖一浪。要是往年的芒种,爷爷早带着喜悦,准备开镰了,今年是入社第一年,眼看着自己去年的播种今年就要进入合作社的口袋里了,虽然要根据工分来分麦子,但爷爷心里总说不上什么滋味。
太阳高高地挂在降媚山上,像吞吐火焰的巨神,拼命往山四周的田野上喷射金黄色的箭矢,空气里弥漫着干燥而呛人的气息。不能下地的老人拄着拐杖,搭着眼罩,眯缝着眼看那金色的大地。在阵阵的哨声中,社员们把麦子一捆一捆地用扁担挑到了生产队的场院里,一头骡子禁不住那麦香的引诱,挣开绳索跑出来肆意地撕咬着咀嚼着,气得三叔一扔那喂料瓢,一棍子打过去,抓起缰绳死命地拖回牲口棚。
爷爷那四分半地一上午时间很快变成了麦茬。爷爷不忍心割自己的麦子,和父亲去参加了另一组。趁午休的时候,爷爷来到了那原来属于自己的麦地。行走在麦茬地里,麦茬在脚下发出嚓嚓的轻微而细软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麦茬新鲜、清香的气味。爷爷覆下身子,发现收割后仍然残存着一些倒地的未割的麦子,陡然精神起来,像饿了几天的人见到了吃的,像渴了几天遇到了喝的,他急促热切地用他那老茧粗糙的手撕扯着,有的撕不断干脆直接捋下麦穗来,有的连根拔起。更让他欣喜的是很多麦茬里夹带着熟透的沉甸甸的麦穗,躺在那里仰睡着等主人来捡起,而社员们又因为是集体干活懒得去理这些掉下的麦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