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7/7页)

10月15日,正下着瓢泼大雨,支部书记朱功深派民兵把父亲喊到大队部。“仕途,现在革命形势正是到了考验我们每一个人的时候了,你家里不是还藏着字画吗?你家里的家谱呢?那可是地地道道的‘四旧’。你要想清楚,你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李孟久当汉奸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这事只有我帮你了,我是看着我和仕昌大哥拜干兄弟的面子上照顾你。”朱功深讲得很严肃。

自从仕光大爷死了后,画和家谱的秘密只有父亲知道了。

“四弟,你放心!我一定表现出高度的无产阶级革命觉悟!”朱功深排行老四,父亲称他为四弟。

村里几个大喇叭像被土枪轰散的群鸦发疯一样同时聒噪着: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春风摧枯拉朽,涤荡着一切污泥浊水,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红卫兵小将横扫四旧,开创一代新风,彻底批判陈旧思想对革命的影响,严正警告那些丧失革命斗志,保存旧思想、旧世界的人们,限你们10月17日下午四点钟前主动交出一切旧世界的东西,否则将采取最彻底最革命的行动扫荡一切……”

回到家,父亲忍痛含泪将孟久(子灵)老爷爷的几十幅画和珍藏的家谱挖出来。画上有巍峨的老槐树,有青青叮咚的山泉水,有恬然卧槐的鸡犬户舍,有栩栩如生的人头。父亲手颤抖着,几次欲放回又拿出。

最后一幅是《鸟憩》,凹凸渲染的画面,萧疏的梧桐,绒毛丰厚的小鸟,在深秋中体态丰腴而略带稚气,有神的目光,安详而好奇地凝视前方,呈现出清凉深秋、豁亮清爽而含暖暖之感。

“拿来吧!你呆啥?”一个戴着红袖箍的打手劈手夺过来。

还是在老槐树下,老槐树还是老槐树,他老态龙钟仍不减青春风姿,高大的树冠下,已是一片烟雾缭绕。在支部书记朱功深带领下,一群戴着红袖箍的疯子,吵着嚷着叫着喊着跺着,大义凛然地气壮山河地恶狠狠地把旧世界的东西蹂躏着撕碎撕烂,扔向火中,一切旧的东西都在无产阶级的文化大革命中凤凰涅告别旧世界,使他们光荣地感到完成了八国联军未完成的使命。

老爷爷的画和我们的家谱就这样随着“破四旧”的狂热化为灰烬。画灰随风飘扬,飘向了高大茂密的槐树中,飘向了梦牵魂萦的降媚山。在父亲眼里,那是老爷爷的画魂。

时至现在,我时常和老父亲叹息:“要是把那画留到现在就好了!”

[1]自留地、自由市场、自负盈亏、包产到户。[2]地主分子、富农分子、反革命分子、坏分子。[3]当时不知谁发明的一种虐待方式:脚尖斜站着点地,鼻子顶墙,两臂做大雁挥动翅膀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