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8页)

父亲刚要走,看见远处走来支部书记朱功深,倒背着双手,踱着那在任何场合永远不变的鸭子步。父亲正好想起来问一下他,是否该给四叔领粮食了。

“四弟,逛逛啊!”父亲打着招呼。

“啊,二哥,我逛逛看这猪圈肥该安排向坡里运了,春短不等人啊!”朱功深说。“哎,过年你去看老四没有?以后他的粮食,你两个月领一次好了,领出来先放在家里,攒着给他送去。这又该领了吧?”

“四弟,我年前去看过他,把大队照顾的半斤肉票也给他了。唉!这些年,幸亏你照顾我啊!”父亲说。

“我是看和仕昌拜干兄弟的面子上啊。你现在都有两个孩子了,日子过得怎么样?”朱功深问。

“日子过得还好。就是他娘带着三个孩子过来,这关系难处理啊!这不,今天我过生日,好不容易吃顿面条,让保财在里面撒了把沙子。”说到这里,父亲当着朱功深的面抹了抹发红的眼睛。

“是啊,保财大了,难管啊!赶紧想办法给他找个媳妇,让他自己过。”朱功深说。

夜里,姐姐正好去姥姥家了,父亲难得机会和母亲在一起。

“我说,保财大了,得想办法给他找个媳妇,让他自己过日子,不然你看这怎么办啊?”父亲把母亲搂过来。

“是这样,这东西从小随他爷,有话憋在肚子里也不说,三棍子砸不出一个屁来,哪赶上收勤快嘴又甜。明天我去找田媒人,让她帮忙。葛家滩村倒是有一个姑娘,我真看中了,长得好看又伶俐,可就是个哑巴。”母亲说。

“那不行!”父亲一听直起身来,“还没教训啊,家里有一个还不够啊。你让她来,和保财一个半哑巴在一起,不行!不行!明天你去找田媒婆看有没有合适的再说。”

这年春天,田媒婆就是忙,求她说媒的挤破门。

“二嫂,是你啊,快来坐下,快来坐下!是不是为你大儿子找媳妇啊?你放心!我早注意你大儿子,一表人才,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没等母亲说话,快嘴媒婆像过年放的小豆鞭噼里啪啦说完了。

“他大婶子,这事情就麻烦你多留神啦!你看我这老二也快长大了,解决一个是一个啊。”母亲说。

几天后,田媒婆果真给大哥提了一个。

“二嫂子,这姑娘是松元村的,人长得还行,庄户人家,干活也不错。怎么样?让他们见一面?”田媒婆说。

姑娘个头不高,长相一般。大哥见了姑娘第一面感觉还真不咋的,姑娘倒是看中了大哥。大哥话不多,个头高高的,长得又英俊帅气。

“你觉得怎么样啊?”母亲吃完饭时问大哥。

“娘,还行。也就是一般。”大哥对父亲和母亲说。大哥从来不称呼父亲的,连“叔”都不叫,他骨子里就不认这个后爹。

“什么一般?我们这个样子能找到就不错了。你不就是凭个身板,我们别的都没有了。”母亲说。“就这样吧,你兄弟学习也不好,想考学也够呛!你还是快结婚。你结了婚也好给他找对象。”

大哥把煎饼在碗里慢慢地揉碎,倒上开水,也没说话。

“找媒人和人家约个日子,我们先定亲吧。看年底结婚。”母亲说。大哥的亲事就这样暂时定下来了。

“大姨,我们想在七月十五登记。”七月的一天,姑娘来玩。母亲热情地留下吃饭,去摘了个冬瓜,刮去外皮给姑娘包水饺吃。

“好啊,我看你们都不小了,还是赶紧结婚吧,我还等着抱孙子呢。”母亲高兴地说。

“大姨,你看你说的。”姑娘红着脸。

刚刚登记两个月,田媒人慌慌张张突然又找上门来。

“二哥,二嫂,保财的事情人家松元那边要离婚哪。”田媒婆把一碗水一口顺进去。

“他大婶子,怎么了?这不好好的吗?都登记了。”母亲大吃一惊。

“不知哪个挨千刀的,在飞水集上赶集遇到了女方她父亲,闲聊时把你家老四麻风的事情抖搂出来了。现在人家死活不愿意,要离婚!还怨我当初没把这事情告诉他们。我想这老四麻风的事情,八杆子拨拉着没关系,我也就没说。这不,人家还倒抓一耙!唉!”田媒婆又端起一碗水灌进去。

“他大婶子,别着急,想想办法!你也多给说好话。俗话说,‘宁拆一坐桥,不拆一桩婚’,这人也多嘴。真是的!”父亲说。

“是啊,不过也不能完全怨人家,老四的事情,松元早晚知道。事至如今,我好话说了八篓子。腿跑直了,鞋磨破了,嘴皮子磨薄了,可人家就是接受不了。”田媒婆继续说。

“他大婶子,你先回去。哎,还是吃了饭再走吧,我正好买了块豆腐,咱煎着吃。我想想办法。”父亲说。

“二哥,你得好好想想,事情可不能这样算了,登记才两个月就离婚,这脸向那放啊?”田媒婆也很急。

“离就离,我本来还不愿意呢。大不了打光棍。”大哥进门听见了,上来他那犟脾气。

“你这孩子,以为找个媳妇容易吗?你看大狸猫死了老婆后就没找着,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日子,躺在炕上连个端水的都没有。”田媒婆说。

“他大婶子,我好好想想,这样怕是我去找也白搭。我找找老朱有没有办法?看村里能不能帮忙?”父亲说。

晚饭后,父亲吧嗒吧嗒地吸着烟,一支接一支,好像要从里面抽出答案来。“叔,你别吸了,人家在做作业,呛死了。”我说。

父亲也没说话,起身出了门。已近十月底,父亲走在大街上,禁不住缩了缩肩膀。他在支部书记朱功深门口前来回走了几趟,下决心敲门。

“四弟啊,我这麻烦了,没办法啊,非要你出面帮忙啊!”父亲悲哀地把大哥的婚事告诉了朱功深。“你说,他要真因为哑巴麻风的事情说不上媳妇,我这一辈子遭罪了。他们不怨恨我们一辈子吗?当初,我在北小沟村出夫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上山送饭的,不也是因为老四的事情散伙了吗?”

“这样吧,秋天征兵的时候让他当兵去,把他送出去,也好把这事情了结了。”朱功深低头沉思说,“同时,我以村委的名义找女方村支部书记,把这事情解释清楚,让他们也做做那户人家的工作,结了婚就分家。真他妈的混蛋,子虚乌有!结婚也和这事情扯拉起来。”

“谢谢四弟!谢谢四弟啊!四弟,你帮我正了门头啊,不然,我在秦戈庄怎抬起头来?”父亲感激地说。

1974年秋天征兵的时候到了,大哥体检很顺利。

“书记,仕途四弟麻风和他大哥仕昌国民党的事情,王保财当兵政审是不是也要考虑?”民兵连长李天曙拿着政审表问朱功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