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4/8页)

“你干什么?他刚回来,你这不是找事啊,拿孩子发泄。”母亲又对着父亲火起来。这些年,父亲始终是怕母亲,母亲这样一说,父亲丢下手中的半截棍子不说话了,顾自卸车。

我呜呜地哭着跑到村后面,坐在一捆棒子秸上伤心地抽泣着,心里冤冤的。月亮上来了,看起来那么安详,那么宁静。整个大地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纱,给人一种朦胧美。远处传来拖拉机突突的耕地的声音,偶尔见一两辆牛车“哞哞”经过,拉着满满的拖拉到地的棒子秸,慢腾腾地扫着地面走着,像画家的大刷子在路上画着秋夜。身边和我做伴的是蛐蛐在轻声地歌唱着。我真喜欢这种和谐的美,为什么在这个大家庭就整天折腾不停,像马蜂窝戳了一竿子,吵吵嚷嚷,闹来闹去。

我只想这么静静地坐着,真不想回去。心想,放了学,我把书包一扔,作业都没做,就挎着筐子赶着鹅出去了,刚到家就挨打,心里越想越冤,越不想回家。

“收噢——收噢——”村里传来母亲喊我的声音。听到母亲的声音,我忍不住了,母亲一般是不出来找我的,到了出来找我的时候,肯定是着急了。

“娘!”我老远喊了一声。母亲已走到村东在和一户人家说话,我模糊听见是问见到我没有。

“你跑哪去了?”母亲把我搂在怀里。“快走,回家吃饭去。”

“快吃饭吧!明天还要上学。明天我让你二哥去帮我推棒槌秸。”父亲见我回来了,搭讪道。他明知自己做的过分,也不好多说什么。

晚上作业我也没做,就躺下了。一般我和大哥、二哥在西屋睡。父亲、五叔在南棚,姐姐和母亲还有弟弟一起睡。

睡到半夜,我被一阵的穿衣服声音弄醒,借着月光一看,是二哥。他轻手轻脚下炕,从橱底下掏了两个编织袋,轻轻地闭好门出去了。

已近望月,高挂西南。万籁俱寂,秋韵浓浓。偶尔露珠吧嗒吧嗒地从盛开的牵牛花上滴下,老鼠、刺猬在草丛里地活动,使妩媚的降媚山在黎明更加寂静。一个身影闪现在果园边,迅速扒开一个缺口,灵巧地钻了进去。

几天来,我感觉房间里满是浓浓郁郁的苹果香,找来找去就是没找到苹果,最后发现那香味是从炕上的一个大箱子里发出的,箱子用一把小锁锁着。二哥没想到我竟然还有那把锁的钥匙。打开箱子,金光闪闪,像神话传说中阿拉丁神灯打开了宝藏,满满的全是“国光”。呵呵,我明白了,这是二哥下午睡觉,晚上出去干的活。我拿了一个,咬一口,酸酸的甜甜的。哈哈,不用费事还能吃到苹果,哪有这般好事。每隔几天,我就偷偷地打开吃一个,尽量恢复箱子里苹果的原样。

可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二哥的眼光老是敌意地看着我。我估计是不是他发现苹果少了,吓得再也不敢打开箱子偷吃了。

秋天的一个周末,我刚放学回家。

“军,你和收去南沟刨点茅草,晒干摊煎饼,顺便把兔子吃的捎回来。”母亲喊着二哥和我的乳名吩咐我俩。

我挎着筐子,二哥抗着镢出门了。

南沟一片开阔地,地头一段是一栋墙一样的山岭。民兵连长李天曙正领着民兵在用半自动步枪练习打靶。打靶结束后,一大群孩子疯似的跑进地里捡那些黄铜铜的弹壳玩,或用镢在岭上刨子弹头。我挎着筐子沿着沟边挖那些野茄子、荠菜、苦苦菜等兔子吃的,二哥则扛着镢到处刨岭上的茅草。

我的筐子一会儿满了野菜,二哥刨起茅草来浑身懒洋洋的,身边没多少茅草。一会儿发现他去刨那些嵌在土里的子弹头却来了劲头。

“军啊,你下午就刨了这些茅草,你干什么去了?白养活你啊!整天不干活。”母亲看二哥回来就带了那么点茅草。

“你以后少向咱娘告状啊!吃饱了撑的!”二哥瞪了我一眼,径自进屋,从兜里掏出一个个子弹头放在一个木盒里。其实那东西没任何用处。

“收啊,家里的洋火怎么拿出一盒一会儿就没有了,到哪去了?不知道两毛钱一封洋火,挣那两毛钱容易吗?”母亲发现这几天火柴用得飞快。火柴放到炉灶边,一会儿就没有了。那时候农村习惯称火柴为“洋火”,以为那国产的火柴也是进口的。

“娘,我没见。你去问我二哥。”我说。

我是有一把用自行车链子做的“洋火枪”,但我一般都是诳小伙伴的火柴用,把火柴头上的药粉刮到“洋火枪”枪膛里,枪头放一根火柴棒,扣动扳机,撞针撞击火柴药粉,就能“叭”的一声,把火柴棒射出去。晚上,我才发现二哥也用自行车链子自制了一把大号的“洋火枪”,把刨来的子弹剥掉外层,放在里面打着玩。我看见他打过,效果很差,那子弹根本没力量射出去。十四五岁的孩子了,他还和我们小孩子一样玩那东西。

母亲知道了,把二哥的“洋火枪”放进锅底下烧了。

“我警告你,你以后少在咱娘面前告我状。听见了没有?”二哥用手指点我额头说。

“你别做啊,别让咱娘怨我啊。”我腆着胸脯回顶一句。

二哥气哄哄地推搡了我一把,我一倒,后面是一个土堆,绊倒了,气得哭着找父亲。一会儿,我又听见父亲和母亲打起来。

“是军干的,你怎么怨收。你看你养了些什么孩子?上学不争用,还净给我添麻烦,我整天跟在后面擦屁股。”父亲在向母亲发火。

“我养的孩子不好,当初你别和我结婚啊。孩子不好,你怎么不管?你不也是把气往那俩孩子身上泄?”母亲也火辣辣地。

“你让我怎么管?上次保财推车子故意把车子推到沟里,让生产队扣了我两天工分,我回来说了他几句,到现在还不和我搭腔,你让我怎么管?”父亲话音也拔高。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烦死了,锅里耙菇都糊了。”姐姐毕竟是女孩,在这个大家庭里一直充当和事佬。

二哥下了学,白天睡觉,夜里行动,常常老鼠一样昼伏夜出,偷鸡摸狗,搅得四邻不安。这还不算,还让我碰到过更为尴尬的事情。

老槐树东南是鬼的好自栽的一片梧桐树林,长得挺拔秀丽,枝叶繁茂,每到了春天,鬼的好就捡粗大的刨出来,去市场卖树苗,留下小的长着第二年再卖。这里也是很多家禽的栖息和交配之处,里面公鸡、母鸡亲热地偎依在一起,或者母鸡领着一群小鸡“唧唧”叫着翻开树叶找虫子吃。狗也经常来凑热闹,特别是夏天,跑进来乘凉。我经常到那捡鸡粪,一会儿就能满瓢。

小学四年级的秋天,我照例提着三条绳吊着破瓢到处转悠捡鸡粪,不知不觉钻进了梧桐树林。我不想惊动那些母鸡,我想悄悄地靠近他们,说不定还有意外的惊喜,以前我就在里面捡到过几个鸡蛋。树林里好寂静,只有秋日午后的太阳慵懒地斜射进来,照在地上映出斑驳的树影。圆圆宽大的梧桐树叶掉在地上,踩上去软软的,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