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7/8页)
人是上来了,但两腿湿漉漉的,不一会儿,膝盖以下结起了冰碴,寒冷侵肌入肤,父亲禁不住打起哆嗦来,赶紧把粮食搬上车子,沿着地头小路,急向前行。
赶到四叔那里,天还没亮。父亲扔下车子,急急地敲打着四叔的破门,可四叔又听不见。
起风了,北风吼叫着,院子里几棵孤零零的槐树寒风中“吧嗒吧嗒”碰撞着,发出树枝的折裂声,好像树干在树皮下断裂了,偶尔“嘎巴”一声掉到院子里。父亲在哆嗦中重重地继续敲打着破门。最后四叔也不知咋的终于开门了,嘴里还嘟囔着。父亲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在地上生火,把两条腿在火旁交换烘烤着。
“呜呜呜呜!”四叔这才明白过来,抱着父亲大哭起来,指手画脚,让父亲以后不要这样送粮食了。
父亲回到家,棉裤都还没干,脱掉钻进被窝里,心里伤感得直掉眼泪。父亲突然感到胃一阵痉挛,一股酸酸的东西不自觉地顺着嘴角躺出来。
“他娘,先做点饭吃,老胃病又犯了。”父亲说。
“唉!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让收和他五叔一起去给哑巴送,别老你送。”母亲心疼得直掉眼泪。
转眼就是过年了,除夕夜,父亲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把面板放在磨盘上,燃上三炷香,摆放三双筷,煮好水饺,捞出三碗,作为祭品。下一步就是放鞭炮“发纸马”了。父亲想起买好的鞭炮还放在二哥那里。自从二哥的房子盖好后,二哥就一人搬到那里去住了。
“保贵,开门!那鞭还在你这里,要放鞭了,开门!”父亲喊着。除夕夜,父亲还不能大声喊,让周临四舍听见不好。
“保贵,听见没有?开门,我要拿鞭,你听见没有?水饺都下好了,就等着放鞭了。”任凭父亲喊破嗓子,二哥躺在炕上装没听见,就是不起来开门。
父亲火辣辣地回家。
“你说,保贵就是不开门,装睡觉使犟,这发纸马怎么办?”父亲憋着一肚子火,向母亲发泄。
“你看你养的孩子,大过年装睡觉,鞭拿不出来,我怎么发纸马?”父亲气得在房间里乱转。
“叔,用我的吧。”我看父亲发着火,怯怯地说。我零花钱买的一支三十头的鞭让我拆着放的还有十多个了。
父亲无奈,黑着脸。
“去,把它挂在外面放了。”父亲拿起火柴开始点着烧纸。一直到天亮拜年,也不见二哥起来。
大哥来拜年了,送来了一斤当时最难得的黄瓜,还带着嫩嫩的黄花。父亲卷起一根烟,幽幽地吸着,谈起了二哥。“我说啊,你快帮保贵想想办法,不能再让他这样了。已经20岁的人了,整天还是四处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这以后怎么找个媳妇?光房子盖起来管什么用啊?”大哥当兵回来被安排到村里肉食点杀猪兼村里的信用社员,这个差使在村里红得很。
大哥沉思一会儿,“这个事情我早就想过了,我也找过我战友了。战友在辉渠乡开了一家化工厂,正缺业务员,让他出去锻炼锻炼。”
开春一上班,二哥就跟着一个老业务员出去推销硝酸钡、硝酸钙、硝酸钾、硝酸钠、硝酸锶等化工产品,同时联系硝酸、碳酸钡等原材料。半年下来,二哥就对一些基本的化学常识了解了,能够独当一面,厂里就安排他独立出去联系业务。经过在外面一段时间的锻炼,二哥言谈举止也变得得体老练,慢慢地减少了自己原来的一些散漫习气。每次出差回来,二哥西装革履,提着公文包,见了街坊四邻“大娘长,大娘短”地叫着,偶尔还给父亲、母亲带点外地的茶叶、豆腐干等土特产。
“你看保贵,真没想到出去这不到一年变化这么快,这么有出息!”邻居奶奶当着母亲面赞叹道。
凭着大哥的关系和二哥的变化,二哥还赢得了辉渠附近村一个姑娘的青睐。二哥和姑娘的事情母亲知道了。
“保贵的事情先稍拖一拖,先解决他姐姐的婚事。这死妮子,气死我了,给她介绍了那么多,怎么就看中了赵家庄那个?那人长得那么瘦弱,你说结了婚怎么下庄户地干活啊?”母亲愤愤地说。在这个大家庭里,永远是母亲说了算,况且姐姐是母亲带过来的孩子,父亲更不好插言。
春天的夜幕慢慢地拉下来笼罩着清清优美的使狗河,河上氤氲的雾气,朦朦胧胧,如入仙境。河边一棵歪脖子树上,坐着一对青年,两人脚悠闲地耷拉着。
“你看我村这里漂亮吧?”女的说。
“这里是不错,这河也美,不像我村,干巴巴靠着一条马路,还吵。”男的说,“呵呵,这里更适合谈恋爱。”
“傻蛋,哪像你们村,去了几次,找个地方都找不到,你领着我净找那些柴火垛。”女的说。
“你们窑上最近忙吗?”女的问。
“不太忙。过两天我要出去收账,客户欠的太多了,资金周转不过来。”男的回答,“你们鸡厂呢?”
“还好。消完毒,刚刚上了一批鸡。”女的说。
“哎,你说,咱俩的事情怎么办?不能老这么拖着,可恨的老娘,死活不同意。”女的说。
“是啊!你母亲带着五个孩子也不容易。她看不中我,我知道她是为你好。这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好的。再说,有机会,我们都出去当工人吃国家粮,呆在农村里干啥?”男的说。
“我娘也是,又不是她和你结婚,还非得她看中。”女的说。“道理是这样说。老人一时接受不过来也很正常。”男的说。两人谈话陷入寂寞,只有青蛙在“呱呱”有节奏地叫着。
“这样吧,你明天不是还歇班吗?我明晚在家,你再到我家,探探我娘的态度。”女的说。
“好,天不早了,你也早回吧。”女的看了看挂在西边的月亮。
姐姐和姐夫认识是很偶然的。1982年,姐夫在降媚山东面公社办的集体石灰窑当会计,姐姐在窑后面村里的养鸡厂干。姐夫经常到养鸡厂去买鸡蛋,一来二去,两人就混熟了。
第二天晚上,我和父亲、母亲正在吃饭,姐夫来了,提着一兜子水果罐头和点心。
“叔,大姨,在吃饭啊!”姐夫向父亲、母亲打招呼。母亲连头也没抬,低头吃她的饭。
“啊,小赵来了,快坐,快坐。”父亲赶紧放下饭碗打招呼,起身迎着。
吃完饭,母亲收拾着饭桌,听见父亲和姐夫在屋里拉呱,告诉姐姐,“你就死了这份心吧,我是不同意你们两个。你说找什么样的找不着啊,你就偏偏看中了他。”
姐姐不说话。
一会儿,父亲送姐夫出来,姐夫和母亲打招呼:“大姨,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