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4页)

“你能不能快点啊?”姐姐催问。

“等一等,这相机我不太会用。”一边姐妹在嬉笑着,“快点,给我们拍啊!”“等一等,等一等,就好。”小伙子调节光圈、速度、焦距,慢慢地端详着镜框里的姐姐,随着老式凤凰牌机械相机“咔嚓”一声,姐妹们欢跃着。那时,难得在野外照一次相。照相一般要到相馆。

“来,我看看。”姐姐掰着相机喊着。

“哎,着啥急?这怎能看,要等几天洗出来。”小伙子说。

当小伙子把相片送给姐姐时,姐姐看着里面的人,羞涩得笑了。“照得很漂亮!”小伙子说。

以后姐姐和小伙子确定了恋爱关系。

想着过去的美好,看着躺在病床上秋霜菜叶黄的姐夫,姐姐心里一阵难受。究竟怎么办?姐姐理了理寒风吹乱的头发,试图找出答案,可越理心越乱,越理心越烦,真不知怎么办?

腊月的一天,姐夫家里人替姐姐,姐姐便回来休息。往日鸡场里几个要好的姐妹赶紧跑来看看姐姐。

几个姐妹叽叽喳喳,像出巢的小鸟。

“我说秀明啊,小赵究竟怎么样啊?我听说那病一般不出一年就死了。我可是说实在的,为你好啊!”一个姓郑的姑娘说。

“是啊,你现在又没登记,还是散了吧。即使好了,以后谁敢保证啊!哪一天你守寡就惨了。”一个姓王的说。

“我说啊,你们能不能说点好听的。人家秀明就看中了小赵,就愿意怎么了?死也愿意,怎么了?什么普希金说过‘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么,你们活的也太现实了吧!你看人家秀明,在这时候,不落井下石,用火热的心去温暖一个冰凉的人,多可贵啊!”“快嘴”姑娘小凤一阵机关枪突突突。

晚上,姐姐和母亲一个炕睡,呜呜地伤心哭着。

“别哭了,都到这地步了,哭管什么用?”母亲安慰道,自己却呜呜哭起来,“孩子命苦啊!”

“你们早睡吧!不管怎么着,秀明,咱们做人不能这样做,等小赵出了院,你们再好好商量散伙还是结婚的事情,这个时候提出散伙,不把人家完了。”父亲抿嘴卷好一支烟,点着狠劲吧嗒两口,冒出一股浓烟。

休息了几天,姐姐在家里待不住,心里挂念姐夫病情,鸡场也暂时不去上班了,干脆再去安丘。

父亲越来越能吸烟了,睡觉前烟蒂竟然没扔下炕去,半夜我被一阵辣烟呛醒,原来是被子烧着了。父亲撅着屁股忙着把烟熄灭。

“快睡吧,你明天还要赶路。煎饼我都收拾好了。我睡不着,自己想想事情。”父亲说着,又点着一支烟。

屋内烟雾袅袅升起,父亲把头埋在烟雾里。

天亮了,父亲红着眼圈,一边帮我收拾,一边说:“你先慢走,帮我把猪捆起来。”

“干啥?”我问。

“卖掉!给你姐夫凑住院费。”父亲说。母亲没有说话。

“仕途啊,猪捆好了没有?”村里肉食点收猪的郑明德一大早来了。

“明德,把称高一点,这猪这么壮,正是长身子的好时候,要不是给小赵治病,我真不嘎烧的(舍得)卖。”父亲边帮着过磅边说。

“好,大爷,这猪155斤。”郑明德说。

“算一算,能卖多少钱?”父亲问。

“大爷,现在毛猪是六毛八,总共一百零五块四。”郑明德说。“好,你告诉保财,我明天去支钱。”父亲说。

晚上,父亲又来到大爷好友高守诚家。

“哥哥,我遇着难处了。你看秀明这孩子找了个对象得了白血病,不能不救啊,我把正长身子的猪都卖了,也没凑多少钱,你再帮点吧?”父亲见了高守诚难以压制心中的酸闷。

“唉!仕途啊,咱兄弟命苦啊,你说你找了这么个带着三个孩子的人,多受多少苦啊!”高守诚感叹道。他打开自己的黑糊糊的钱匣子,“仕途啊,全给你,我就这30块钱了,我身子不能干活了,幸亏闺女女婿孝顺点钱,现在就很好了,没以前那些运动了,想想以前,眼都不敢睁啊!唉!我这些年了,一看到你,我更想仕昌啊,我真盼望他活着,和他一起聊聊天,说说话。不说这些了,我知道你忙,你快忙你的吧。”高守诚又来了伤感。

“哥哥,我要去保财家,一是拿卖猪的钱,二是向他要点钱,哪怕借也行。这些年,为抚养他,为他当兵,为他盖房子,为他说媳妇,我该付出的都付出了,这个后爷当的也蛮够格了,哪怕是颗铁打的心,也该暖和暖和了。今天,我是豁出这张老脸皮来向他要钱了。”父亲满心忧伤满腹冤愁。

“唉!仕途啊,不要这样,你也够伟大的了,按过去说法,给你立功德碑也够资格了。这些年,我还不了解你。”高守诚安慰道。

从高守诚家里出来,父亲径直来到大哥家。大哥自从分了家,父亲几乎没来过。大哥在村里负责肉食点,又是信用社代办员,小日子过得还是满红火。两口子正在被窝里看一个南斯拉夫电视剧,大女儿在做作业,小儿子在炕上爬着玩。那是1985年,大哥已经买上14英寸的黑白电视了,吃水饺用纯瘦肉,而父亲还在打火烧为生计奔波,我每周不得不吞咽着那粗糙的干煎饼,母亲去买肉都是买那厚厚的肥肉以图多炼点猪油。

“江红,给你爷爷倒水。”大哥媳妇说。

“保财,你看那卖猪钱能不能今晚给我?我想明天一早去安丘看看小赵。另外,就那么点卖猪钱,也太少了,你再给我50元,好歹也凑200多块钱。”父亲站在地上,大哥团在被窝里没动。

“就怕那病白治一顿,钱白花了。”大哥慢吞吞地说。

“那也得治啊!不能不治啊!医生说了,像他这样的病也有不少治好的。再说,那是你亲妹夫啊!”父亲说。

“说归说,可现在还没登记啊。没登记就不算是。”大哥说。

好一会儿,大哥才慢吞吞地下了炕,趿拉着鞋子,打开抽屉,拿出了200元钱递给父亲。

寒冬腊月,飘着霰粒,贼冷贼冷,连鸡都懒得打鸣,哆嗦着躲在窝里。天刚刚透亮,父亲就穿衣动身。

“你路上小心,快过年了,路上不安稳。到了飞水就别走着去了,坐客车吧。”母亲说。

“我知道,没事,放心!”父亲系了系长布腰带,把厚厚的棉袄扎紧,戴上棉帽。

霰粒逐渐变成扑扑的雪花,湿绵绵地打在父亲身上,父亲心里重重的、酸酸的、堵堵的。他揣了揣装着钱的上兜,加快了步伐。去安丘这条路,他是太熟悉了。从老爷爷被逼给日本鬼子干事,他就甩开脚丫开始量着这条路,大爷第三次投奔国民党导致一家人大流亡,父亲来回安丘、老兵马营表爷爷家、各路亲戚,“大跃进”去坊子推炭大炼钢铁,沿着这条道,路走了不少,炭推了不少,炼出来的全是废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