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成仁(第5/6页)
他上前拉住小菊的手,朝着声音说:小菊,咱回家。
他这里所说的“家”,自然是指他和彩凤的家,这时的小菊还不知道他已经成家过日子了。
他走在前面,小菊跟在后面。他在菜市场买了一些菜和肉,打算做些好吃的,他要真心实意地感谢小菊一次。父母走时,作为儿子的他没有守在那里,是小菊替他尽孝,送走了二老。小菊的好,他无以言表,却心知肚明。现在,他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他要把小菊带回家,让孤身的小菊感受到家的温暖。
想着就要看到铁汉哥城里的家,小菊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自从铁汉哥的爹娘离开后,现在只有铁汉哥是她的亲人了。这次进城,她就是投奔铁汉哥来了。
走到杂货铺前,还没有迈进门,杨铁汉就喊了起来:彩凤,你看谁来了?
彩凤闻声走了出来,一脸惊奇地打量着杨铁汉身后的小菊。
小菊也奇怪地望着彩凤。
杨铁汉和彩凤结合后,曾无数次地提到乡下的父母,自然也提到过小菊,彩凤是知道小菊这个人的。
他拉过小菊的手,热情地说:彩凤,这就是我跟你提到过的小菊,我的妹子。
他又冲着小菊说:这是你嫂子彩凤。现在,你哥在城里有家了,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
小菊的脸就白了,刚才的兴奋顿时一下子落到了冰点,她被动地让杨铁汉拉进了杂货铺。
彩凤也热情地招呼着小菊:妹子,到家了。铁汉你陪陪小菊,我去做饭,一会儿孩子们也该回来了。
小菊挣脱开他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他一边叫着小菊,一边追了出来。
跑出来的小菊已经是满脸泪水了,他一把拉住小菊:小菊,你来了,怎么也得吃了饭再走。
小菊抹一把眼泪说:这就是你说的家?
他冲她点点头。
小菊扭过身子说:那我回去了,我吃不下你家的饭。
说完,小菊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他固执地追上去,拉住了小菊。
小菊失望、怨恨地望着他。
小菊奋力甩开他的手,拼命跑了起来。他向前追了几步,终于停下来,长久地望着小菊越来越远的身影。
小菊走了,他立在那里,脑子有些乱。等他回到杂货铺时,彩凤看着他惊奇地问:小菊呢,咋不吃饭就走了呢?
他叹了口气,说:我娘去世了,小菊是来告诉我消息的。
彩凤一边摆着碗筷,一边说:那也该让她吃了再走啊。
他摇摇头,一屁股蹲在了地上,想了半晌,说:我该回家去看看。
彩凤这时的眼里就有了泪,站在那里喃喃地说: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我该陪你回去,就是烧张纸,也是我的情分。
他瓮声瓮气地说:你回去了,孩子们咋办?
彩凤就不说话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出城了。
回家的路总是轻车熟路,他径直找到了父母的坟。父亲的坟前他来过,此时,这里又多了母亲的坟。
冥纸彩凤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他看到父母的坟就跪下了,一声爹娘喊过,眼泪就淌了下来。
爹,娘,孩子不孝,你们走时我都没有陪在身边,是小菊替我送走了二老。你们放心,小菊的恩情我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他一边烧着纸,一边和地下的双亲絮叨着。纸红红火火地烧着,他的眼泪落雨般地滴到火里。
爹,娘,儿在城里有家了,我答应替牺牲的战友要照顾好他的家人,我不能说话不算数。大河你们也都见过,他是我的兄弟。小菊我是娶不成了,要是下辈子我还能托生个人,我一定娶小菊。小菊是个好姑娘,是我配不上小菊呀——
纸终于烧完了,他的泪也止住了。一股风吹过来,纸灰洋洋洒洒地飘了起来,透过纷纷扰扰的纸灰,他看见小菊正远远地站在一边。他慢慢站起身,缓缓地向小菊走去。
小菊不等他走近,转身就往回走。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心情复杂地跟过去。
小菊走回到院子里,站在那儿,背冲向他。
他走进去,立在小菊身后,抖着声音叫了声:小菊——
小菊没有回头。
小菊,我对不住你。我知道你心里恨我,你恨就恨吧,我不怪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这辈子,我只能把你当成妹子了。
说到这儿,他就止了声。他看见小菊的肩抽动了两下,他知道,小菊哭了。
小菊,爹娘都走了,家里只剩下你一个人,你也该成个家了。啥时候要成家了,就去城里告诉哥一声,哥一定会回来。
这时,他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嘶哑着声音说:小菊,家里就你一个人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有啥困难就去城里找哥。
说完,他就走出了院子。
走到山梁上,他下意识地回了一次头,看见小菊已经走到了门口。他赶紧扭回头,眼睛又一次潮湿了,他在心里说:小菊,我对不住你啊——
日子按部就班地重复着。早上,杨铁汉和彩凤依旧送走孩子们后,就开始了各自的忙碌。解放军和国民党部队的战斗在全国已经全面打响了。不时地有各种各样的消息传来。住在城里的国民党守兵也并没有闲着,一边加固城外的工事,一边不停地调防,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现在的大街上经常可以看到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一边在城里养伤,一边骂骂咧咧地横冲直撞。
一天,杂货铺里来几个国民党的伤兵,他们吃了、喝了,临走还拿了几条香烟。彩凤就心疼地喊:老总,我们一家还要过日子呢,你们不能这么拿呀!
她追过去,想把那些东西抢回来,却被一个伤兵狠狠地推了一把,彩凤就跌倒在地上。那个伤兵瞪着眼冲彩凤喊:老子在前方卖命,抽你几盒烟咋的了?
彩凤忍着疼,赔了笑脸说:老总,你们多少也该留几个子儿吧。
伤兵根本没把她一个女人放在眼里,就在他们横着膀子,骂骂咧咧地往外走时,却和回来的杨铁汉撞了个正着。眼前的一幕他已经看到了,他立在那里,怒目圆睁地横在门口。那几个伤兵也并不惧他,仗着身上背着枪,从他身前身后走过去了。
伤兵们一走,他赶紧扶起彩凤。彩凤顾不上疼,嘴上还在为那些东西心疼。
他叹了口气,跟彩凤商量:要不,咱把杂货铺关了吧,省得生这闲气。
彩凤瞥了他一眼:这是我和大河开起来的,我不想关。再说,关上它,咱一家人吃啥,喝啥?
听彩凤这么说,他也不好说什么了。面对这样的世道,他们和所有的百姓一样,只能无力地忍受着。
又有各种各样的消息不断地传来,听说解放军的部队在攻打四平两次未果后被迫撤走,在东北的南满和北满,解放军又和国民党部队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