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2/5页)

她笑着对我说,自从她跟着潘小伟悠过石景山游乐园的那条“贼船”之后就注定下不来了。她说她过去那么喜欢北京,这个城市曾经有她的梦想和寄托,但现在她已厌倦了这里的一切。

我还见到了那位貌不惊人的香港律师,西装革履,正待与吕月月同机而往。吕月月向他介绍我说,我是她的表哥,是一位有名的记者在大陆认识很多政要。我明白她如此借以标榜可能完全是出于一种自卫。

那律师风度平平,但递过来的名片上却头衔累累。简单告别之后他们便一同进去交验行李领取登机证,我被隔离在候机楼的大厅外面。

望着吕月月头也不回的背影,我百感交集,想她毕竟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傻傻的女人啊,她早先只不过是被一个少年的清纯所惑,演了一场离家出走的荒唐游戏。可今天,她跟着这位其貌不扬的律师坐着飞机合法地背井离乡,去为潘家守寡,为潘姓传宗接代,这回倒是真真正正地嫁入黑帮了!

我只能祝愿她一切如意。

一个月之后的一个深夜,我突然接到吕月月从香港打来的长途电话,她的声音听上去还算快活。她告诉我他们母子平安。老夫人很喜欢她的儿子,对她的态度也说得过去。她说她现在总算是安定下来了,目前并不急于出去工作,每天主要是带孩子和补习英语。她说在香港不会英语就无法在富人堆里生存,就没人看得起你。她还告诉我她打算过些时候回一趟大陆,把她母亲接出去。

看来她是站稳了,不然绝不会开始策划与母亲的团聚。我问:“那潘家老夫人愿意和你母亲一起住吗?”

她胸有成竹地答道:“我另给我妈找地方住,我现在供她吃住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笑道:“你现在也算是个有钱人了吧?”

她也笑:“我?饿不死罢了。告诉你,那老太太,就是念伟他奶奶,那才是名副其实的富婆呢。不过真正的富人倒是从不铺张,丈夫死了多年,她也没动过再嫁的念头,更没找过什么小伙子给自己当经纪人,咯咯咯!”

挂了电话,四周出奇的静,吕月月的笑声还留在黑洞洞的屋子里。我想,人各有命,有人注定富贵,有人注定贫穷,吕月月注定母以子贵。但是,如果刻薄地说,她现在的衣食荣华,不过是一种守活寡的代价,而且说不定这种活寡,也还算不上明媒正娶的话,那么这对一个文化层次并不低的青年女子来说,究竟是幸福呢,还是不幸?

也许,钱、时装、虚荣和孩子,对女人来说,就是幸福。对女人来说,除此还有什么呢?

在夏季快要结束的时候,吕月月果然回来了,她从凯宾斯基饭店打来电话,约我去饭店吃晚饭,说要请我吃德国菜。

凯宾斯基饭店的德国餐厅不大,却有欧式宫殿般的华贵,整个晚餐时间餐厅里只有我们两位客人。吕月月如今也大大地涂脂抹粉了,不过并不过分,那张经过专门修饰保养的脸上,更显出慑魂夺魄的美丽,只是那一身白纱一样的连衣裙,看上去蓬蓬松松有点累赘,她说这是香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这衣服上的标志,也是现在世界上女装最硬的牌子。

“我现在只用这个牌子。”她漫不经心地向我展示着她的皮制手包和金光灿灿的耳环,都是两个C字一正一反扣在一起的标志,有点像X。我问她这个牌子是不是和当年潘小伟在赛特购物中心给你买的那个手包差不多,她说不一样,那个牌子是CD两个字母,也算是顶尖级的名牌了。她又用英文和法文说了几个我从未听说过的牌子,问我现在大陆有没有得卖,我满脸惭愧说没有留意这方面的情况,实在孤陋寡闻。

吕月月笑着告诉我,刚才她在饭店大堂里等我的时候,有一个北京的大款把她当做出来做世界的妓女了,大模大样地跟她搭话,“他也不看看我这一身‘行头’,是那种下贱女人穿得起的吗?真没文化。在香港,人家只要一看你这一身的牌子,就知道你的身份了,不会上来讨没趣的。”

此时的吕月月,虽未财富缠身但已有点珠光宝气,连吃西餐的动作,也透着娴熟老到,不但绝对内行,而且大家风范。她问我喝不喝酒,我说不用了谢谢。她给自己点了一杯红酒,慢慢啜饮,上来的菜只是用刀叉略动一二,并不多用。

“我本想住在亚洲大酒店的,想就住在潘小伟住过的那间904号套房。”她说:“可那儿代管婴儿的设施不好,不像这家饭店专门有一个幼儿园,有专门的玩具,还有英文很好的老师。我孩子从小就得让他说英文。”

“你带孩子来了?”我问。

“对。不过他太小,带他出来很不方便的,所以我还是住到这儿来了,有人看孩子,我就省事多了。”

“你不是专门来接你妈吗,干吗非要带着孩子来?”

“孩子我必须随身带,在香港也是,我从来不让他离开我。”

看她能住这种级别的饭店,看她这一身足可夸富的“行头”,我不禁感叹了一句:

“你妈一生的愿望,她对你的愿望,总算让她看到了。”

吕月月望着酒杯,半晌才苦笑一下,“可我妈不肯跟我去。”

“你已经见过她了?”

“我刚从东北回来,劝了我妈三天,她就是不肯跟我走。我们老家那地方条件又太差,我不能多呆,我怕伟伟会生病。”

“你妈为什么不肯去?”

“你知道,年纪大的人是不愿再找一个陌生的地方住的。而且,说实在的我也不瞒你,他们潘家确实是挺复杂的,老太太现在对我还可以,可小伟他姐姐姐夫特腻歪我,他们不敢惹老太太,但老太太也不管事,潘家两兄弟都不在了,现在公司的事是他姐夫说了算。”

“你又没惹他们,他们干吗特腻歪你?”

“你不知道香港那地方,翻来覆去就是一个钱字,公司里的业务现在虽然是他姐夫主持,可说到底,潘家这份产业,我儿子是有继承权的,好像他的继承权还排在潘小伟姐姐的前面呢。你想想,我儿子能不让他们头疼吗?”

“啊,我知道咱们国家的法律也规定在继承人死后,他的儿子是享有代父继承权的,照理你儿子应该现在就拥有潘家的一份产权了,只不过他还未成年,所以他继承的财产要由其他成年人代管,但在他十八岁以后是要如数还给他的。”

我的提醒使吕月月呆呆地沉思了好一会儿,这问题看来对她十分重要。半晌,她猛省到自己失态,笑笑说:

“小伟他姐夫就怕这个。他这个‘驸马’现在倒反客为主成了潘氏家族的老大了,他就怕我儿子长大以后大权旁落,所以他现在也不敢明着得罪我。其实他不惹我,我也不会惹他的。”吕月月强做出几分得意,但掩饰不住心事重重,“我回去马上找个律师问问,不能让他们把我给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