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4页)
地宝和小姝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妈妈,爸爸,姐姐又疯了,她又疯了。”
小姝不相信似的:“你说啥,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九斤起身抱住小姝,声泪俱下:“妈,姐姐又疯了。”
地宝再一次低下了头,小姝却一掌推开九斤,声色俱厉:“你这没出息的东西,我让你去照顾你姐姐,你是咋个照顾她的?”
“我刚出火车站,就看见姐姐了,她在路边上疯吼、瞎闹。”
小姝才又一下抱住九斤,抚着他的头发,一言不发地流泪,再也舍不得将九斤释怀了,好像儿子也会走远,她再也不能失去他了。
“她在哪里呢?她要钱呀,钱在哪里呢?”说后,地宝就磕磕碰碰地往里间走,像要去找什么。
他在屋里翻箱倒柜,把所有的东西都找了,翻了,什么也没有,两手空空地回到小姝面前。
“啥都莫得,宝姝进医院要钱呀,她要治病呀。”说着,他又往屋外走。
“爸爸,你去哪里?”
地宝连头都没回地说:“我找武生借钱,给女儿治病。”
“爸,不去借钱了,姐姐已经住进医院了,钱是二表爷他们公司交的。”
地宝回转身,责怪似的用目光审问九斤:“二先生给的住院费?”九斤点点头,地宝说:“不用二先生的钱,宝姝是我的女儿,宝姝的病是我的罪孽,不把她的病治好,我就不是宝姝的爸爸。”说后,他继续往外走,但出门以后却往武生家相反的方向去了。
三
九斤第二天就回铁合金厂上班去了,他把自己剩下的钱都留给家里了。爷爷、外婆从官寨下来陪着地宝和小姝,几个人在一起,找些话说,总会好一些。他现在想到的就是挣钱,多挣钱,多多挣钱,为两个姐姐治病和读书。
小地去医院看姐姐,医生说:“你姐属于重度患者,正隔离医治,不能和亲友会面。”小地不能强求,她就在外围地方走了一阵,透过栏杆,她看见宝姝了,穿着号衣,松垮垮的像老太婆一样,她一会儿在里边疯跑,一会儿在里边闹,碰上病人就喊董事长、二表爷,看见护士就笑嘻嘻地称女秘书,弄得护士满脸的不高兴。小地就这样看啊看,看了不知多久,姐姐就这样不停地跑,不停地闹。她走近栏杆,扶在栏杆上,不断地向她招手,她只傻傻地笑,根本不往这边走,只在乎身边经过的人,过一个,她就叫一声董事长,再过一个就叫一声二表爷,多几个人以后,她就跪在地上哀求:“二表爷,我不去车间,他们会笑话我的。”小地看不下去了,没有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就又变成这样了,广东江边的姐姐已经死去了,那么鲜活,那么自负,那么热情喷洒的姐姐数月之内就不复存在了。
姐姐,你啥时才能和小地一起吃串串呢?她在问宝姝,更是在问自己,走出大门以后,她再次回望,仿佛有姐姐不让她离开的哀怜的目光。
小姝怎么也放心不下宝姝,她来到医院,医生也不许她和宝姝见面,理由很简单也很固执。她不敢去那里边走,那里边都是有精神病的人,每一个目光游走的人都让她害怕,每个声嘶力竭的声音也让她害怕,更有跑的,闹的,笑的,哭的,都牵扯她的神经,多看几眼,她也成神经病了。但她不肯走,她走这么远的路。吃、住、行花了几百元,就这么和宝姝连个照面都不打她心不甘,她必须要见见她,见到以后心里才踏实得下来。
这已经是第五天了,她坐在医生的办公桌前,态度很坚决,语气又很凄凉:
“医生,你看我这农村老婆子进城不容易吧,我都在这里住了五天了,钱也没有了,我是死活要见我女儿的。你也是个女人,女人的心都一样,做妈妈的人心更一样,你今天要是不答应,我明天可能也送进来了。我求你了,给你磕头了。”说完,就真咚的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求情,医生赶紧去拉她扶她。小姝就是死不肯起,医生只好打电话请示主任,主任过来仔细问了情况,很为难地同意了。
医生给她交代了很多,特别说了不能刺激宝姝,要冷静冷静再冷静,她坐在会见室,想象着宝姝与她见面的情景。医生把宝姝带到她面前,宽大的号衣,乱草似的头发,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干燥的嘴唇。医生对宝姝说:“这是你妈,你妈妈等你几天了。”小姝也主动走上前去轻轻握住她有些发凉的手,双手为她捂着,然后慢慢地将她拉过来,摸她的头,她的脸,她的背,然后拥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轻轻地呼唤:“宝姝,宝姝。”宝姝没有任何反映,怔怔地望着她,不知道她是谁。小姝继续以心去唤醒自己的女儿:
“宝姝,妈妈来看你来了,跟妈妈说几句话,说几句话。”
宝姝依然石头一样,冰凉,突然,她跪在小姝跟前:
“女秘书,女秘书,你帮我求求董事长,我不去车间,他们会笑话我。”说后拔腿就跑,一个劲地叫二表爷。
小姝木木地呆立在那里,看着女儿的背影,叹着长长的气。
没几天,玉凤也去看了宝姝,宝姝认出了玉凤,还和玉凤说了几句话,医生们都觉得有点蹊跷。
四
这是一个很明朗的早上,二先生坐在南方温暖的阳光里,享受着阳光给老人带来的一切。
桌上的文件已经堆得很高了,但这些天总是没有多少心思去处理,总是被三江县的几个项目牵扯,特别是桃花寨旅游开发的项目,现在他又陷入了这个项目的困扰中。他和丁书记、余县长在开发的先后上有分歧,他拗不过这些地头蛇,如果按照他的思路,先水电后旅游,县上明确表态就将在水电资源的配置上再作研究。桃花寨,桃花寨,总也让他走不出去。
他在喝茶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地宝,这个给了他生命那么多灰暗色彩,那么多痛苦折磨的人,他在离开桃花寨的那一刻,曾立下过杀了他的誓言。如今他想得更多的却是这个人也成就了他一生从未有过的光辉事业和从未享受过的灿烂人生,没有桃花寨的不堪忍受、无比伤痛,他如今也只能是一个行将离世的老朽,或坐在屋顶上晒太阳,抽抽叶子烟,喝几杯跟头酒。究竟该谢他还是恨他,连自己都感到很矛盾。
女秘书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他是离不开女人的男人,更是离不开漂亮的年轻女人的男人。在以前,这事谁敢去想,现在是谁创造了这样的一个形式,这样的一个称谓真好,让秘密变成秘书,让道德变成公文,让年龄变得虚拟,让心态变得花样年华。这真是成全事业,快乐人生,返老还童的一剂仙方。她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很有节奏和韵律的声音就像敲击扬琴的锤子在他心里敲出那么悦耳的旋律,在脑际汇成天籁般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