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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站又待了10个小时,吃了3个馒头,大厅里暖暖的空气让他的眼皮想往一处凑,他掐了自己的大腿几把,坚定地把瞌睡撵走了。
上车,背包和锅让他吃了很多苦头。在另几个后生的帮助之下,他终于坐到了属于他的硬座位上,与他同坐的是几个青年民工,这几个穿着城里小青年们爱穿的休闲衣的小后生,脸上都留着民工才有的被阳光开垦过的痕迹。
小后生们花钱大手大脚,凡列车上卖饭卖酒,一例是大手大脚来者不拒。这让陈二狗感觉有点恐慌。总觉得自己是一只钻进狼群的小羊。小后生们请他喝啤酒,他不喝,怕遭蒙汗药。给他递烟,他也不抽,害怕遭迷烟。其间拉家常时,他尽量多听少说。偶尔迫不得已要发言,也只是面红筋胀大骂包工头太狠欠工钱不还,让他在城里待了三年也没挣一分钱,还欠下一大笔账。他不是个善于撒谎的人。每当说到此时,都会脸红。小后生们从他脸红中读出的更多是愤怒,于是也纷纷附和,也一路骂着包工头一路脸红了起来。
又过了两天,消耗馒头8个,家突然离得很近了,在他下车的时候听见前面几节车厢里传来新闻:一个老年民工因为恐惧而精神失常,把包里的钱一张一张地发给车上的旅客们。而另一车厢里的乘客们就没这么幸运,他们被一个突然精神失常亮出刀来要砍人的青年民工吓得半死。
从市到县,汽车5小时。从县到乡,拖拉机3小时。从乡到家还有两三个小时的山路。陈二狗摸摸怀里最后一个馒头,算一算一路所花的钱,决定自己走回去。
此时已是晚上10点多,他背着大包走在通往家的那条山道上,这条走了三十多年的路使他感觉非常亲切。他张大嘴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突然有一种想唱歌的冲动,于是他唱了:马铃儿响嘞玉鸟唱,我陪阿诗玛回家乡,远远离开热布巴拉家,从此妈妈,不忧伤……
他发现,已经远离他三年之久的唱歌功能正在恢复。他的歌声和腰上锅儿发出的脆响在山谷里传得很远,很久没有见过的星星,像顽皮小孩的眼睛一样闪啊闪……
离家最后半小时的路他几乎是冲刺着跑回去的。这是经过了上千公里的跋涉之后的最后冲刺,在黑夜中,他的眼前分明是那个被他叫作花花的女人含羞的一笑,还有残破但还算温暖的炕上,他那不知已长成什么样相貌的儿子初是惊恐后是甜美地叫他一声爹。还有,久违了的味道不怎么好但劲道还不错的苕酒,辣子旺汤宽的宽叶面条。几天来,只和馒头打交道的肠胃被他的想象搞得难受起来。
小院里那棵脱光了叶的老银杏树已出现在眼前。他知道,那树下就有他想要的一切。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走,腰上的锅像快节奏的小锣。
但就在他举手拍门的时候,突然又凝住了,他突然想起烂尾里那几个拾破烂的人给他讲的故事,说很多打工仔急急忙忙跑回家,想给老婆一个惊喜。结果摸上炕发现多了一双腿。他害怕这样的场面出现。虽然他知道自己三年没音讯,女人在家没个帮手也确实难过,但他还是怕。
他的手凝在半空中。他发现一路累出的大汗正在变成冷汗。他定了定神,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好笑,于是决定敲门。
就在他敲门的时候,他发现门被一把大铁锁锁着,锁上面已是锈迹斑斑。
陈二狗其实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家的第二年,妻就把田租给别人,带上孩子出去打工了。邻居吴老二说:再过二十多天就是春节了,那时,兴许他们能回来!
民工看病
民工赵大的肚子痛了三天了。睡在工棚里,他恨得牙痒痒的:不就是吃了几个冷馒头喝了几口自来水吗?咋就翻江倒海没完没了了?这该死的肚子太不争气了!想当年,公社修水渠,一把炒面一把雪,不都扛过来了吗?想当年,家里穷得只剩下玉米棒子,每天啃得牙龈出血,不也没出什么毛病?这几年,虽然没有别的肚子那样盛香的装辣的溜阔滚圆一肚子油水。但三顿白米饭还是能混得过去的,咋就越来越娇气了呢?
赵大暗暗骂着自己的肚子,想着因为肚子作怪而被扣去的工钱,心也隐隐地痛了起来。拖了三天疼痛都没消失,他知道自己确实病了。他决定找点药来吃,他知道邻床的福娃子箱里应该有药。因为福娃子每次从家乡来的时候都会到镇医院开各式各样的药,他姨父是医院院长,医生们不烫他,总给他开又便宜又管用的药,针对未来一年中有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各种病,一种病一包药,分门别类装在各种塑料袋里,并且在袋口上写上“感冒”、“消炎”、“镇痛”、“外伤”、“痔疮”等字样。福娃说:出门在外,背着这些东西心里踏实些。
赵大找到福娃,福娃一看他一脸虚汗,自然知道他的来意,如果换别人,福娃肯定不会理,因为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助人为乐。但赵大与他是同乡,这种关系非同一般,福娃于是抽出藤条箱,在箱里一通翻,翻了半天,他不无遗憾地发现,装“镇痛”药的口袋早就空了,那玩意儿似乎是这工地上最受欢迎的药,每一回都最先用完。
福娃子很遗憾地对赵大说:你咋不生痔疮呢?这药我倒还是有一些!
福娃也很遗憾自己没生痔疮。他又转悠到比他年纪大的老丁身边。老丁以前在乡下当过几天民办教师,在工棚里算是有点见识的人,平常大伙有个头痛脑热的都问他。老丁也常能想出些土法子为大伙排忧。他曾经用锅墨帮人治喉痛;也用壁虎酒为别人治过红疮。
老丁对赵大说:肚子痛,我们乡下有个土方,就是用玉米棒子烧成灰,兑水喝。
赵大说:这地方哪找玉米棒子哟?
老丁说:还有一个方,你到石灰池旁舀一点清石灰水喝下去,镇痛也有效。
赵大想了想,觉得有点玄,不敢试。于是决定出门到民工街去看看。
民工街原不叫民工街,因为周围工地的民工爱来这里看录像喝酒,于是便成了民工街,这街上有两家小诊所,面向民工服务,收费也不贵。
赵大来到第一家诊所,发现门面已拆了一半,旁边卖甘蔗的女人说:这里已经拆迁了,买药你到前面老江湖的店里去吧!
他到老江湖店里,老江湖正因为有关部门要求他把诊所扩大一倍而生气呢!因为有关部门说他的门面太小达不到文件上规定的标准,要他限期整改。他正打算将旁边的杂货店盘下来,搞成性病诊所,只有这样才扛得住成本。赵大进店时,他刚和杂货店老板谈判失败而生着气呢,也没把赵大当回事,随意甩出两包药,开价四十元,这可是赵大一个星期的工钱,吓得赵大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