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七章(第2/4页)
“拿钱来,要不,帽子顶账!”
伊力哈穆露出了光头,周围是孩子们的笑声。露出头来,这是非常丢人的,正像其他民族认为戴着帽子进人家的室内去是一种无礼的行为一样,维吾尔人认为,在做客的时候或者在公众场合露出头发或头皮,是对人对己的极大羞辱。
……许多的岁月过去了,库图库扎尔后来也当了马木提大肚子的长工。解放以后,成了积极分子、党员、干部。对于这么一件小事的记忆又能说明什么呢?
库图库扎尔的绰号叫做“鸭子”,维吾尔人在这里是取鸭子入水而不沾水的特点,这样的绰号是指那种做事不留痕迹的人,这当然不是个好绰号,然而,绰号毕竟只是绰号罢了。
中午,在“麦斯莫夫”面前,库图库扎尔不是立场坚定、态度鲜明的吗?不错,他正在盖房,这说明他决无动摇,这是令人信服的。
伊力哈穆收拢了注意力。库图库扎尔在支委会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现在正讲基建问题,一直说到大队要不要修建一个篮球场,大队办公室的屋顶今夏一定要增上一层泥防雨……终于,他结束了,他说:
“我的意见简单说来就是这些,总之,我们必须努力工作,不但要努力工作,而且要特别特别地努力工作,要鼓足干劲,要干劲十足,要好好地干……大家谈谈吧,你们有什么意见?伊力哈穆,你刚回来,感觉会敏锐些。达吾提,你在大队加工场,紧靠着路边,会看到许多情况的。穆明哥,你年岁最大,又整天骑着驴跑遍了每一条渠,你发现了些什么问题?夜班渠水按那个标准补助行不行?萨妮尔,你是妇女,半个世界(半边天)……”他一个一个地点了一遍。
萨妮尔听得疲倦了,她出声地打了一个哈欠,赶紧拉下头巾角捂住了嘴。
达吾提抬头望了望大家,咳嗽了一声,他问:“书记,我们今天开支委会要干什么?”
达吾提的一句问话,打破了被库图库扎尔方才的东拉西扯造成的疲惫气氛。“研究工作嘛!”库图库扎尔答,同时警惕了起来。
“研究什么工作?研究给大队办公室的房顶子上泥吗?上就好了。这个事儿,在支委会上已经谈过许多次了。”
“是吗?”库图库扎尔笑了起来,“可能吧,我们是农村干部,我们没有文化,我们不会把工作一条一条地列在小本子上。我们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没有做好,就老得说,要不,就会忘掉……”
“我是说,老这样开会不解决什么问题。”达吾提并没有被他的笑声所软化,他坚持着。
“那你说怎么开?” 库图库扎尔绷起了脸。
“开会研究工作,最好有一个中心,一件一件地说,一件一件地研究。”穆明和解地说。
“好的,你们说吧,什么是中心,先研究什么。”
“我说,现在最主要的是要打击歪风邪气。”达吾提说,“现在影响着咱们各项工作开展的,是歪风邪气。歪风,有从外面刮来的,有从别处刮来的,也有咱们这儿的坏人自己在那里刮……”
“是的,”穆明把话茬接了过去,“目前咱们大队,思想动摇、想走的是极少数,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但是,有相当一部分社员思想不安稳。七队丢麦子的事,没有查个水落石出。我们这个大队,在公路边,离伊宁市又近,消息传得快,反应灵敏。好些人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今后会怎么样,他们害怕了……”
“他们究竟是怕什么?”伊力哈穆插嘴问。
“谁知道怕什么?”穆明把双手一摊,“害怕是一种急性传染病。有一次我去伊宁市红旗百货大楼买东西,不知是哪一个小娃娃恶作剧,他喊了一声‘我的妈呀’蹬蹬蹬就往外跑,紧接着有两个人呼噜呼噜也往外跑,马上全部顾客都乱起来,最后才知道,什么事都没有。”说得大家都笑了。
“如果只是害怕,也好办,问题是有那么一小部分人不害怕,他们反而高兴,似乎我们这里发生了一点什么混乱,给了他们以可乘之机。似乎共产党说话已经不灵了,管不了他们了,至少是顾不上他们了。他们要趁乱捞一把,趁火打劫,浑水摸鱼……”达吾提说。
“谁?是谁在趁火打劫,浑水摸鱼?” 库图库扎尔立即追问道。
“反正有这样的人。”
“有这样的人,就要把他揪出来!” 库图库扎尔厉声说。
“包廷贵夫妇就是这样的人!”达吾提面色发红了,“一个高腰皮鞋,一个长虫包廷贵妻名郝玉兰,“玉兰”与维语“蛇”的发音相谐。……”
“这样叫汉族同志的名字很不好!” 库图库扎尔打断他。
“反正自从他们来到加工厂,就没干过正经事!搞的全是邪魔歪道。今天下午人家驾驶员找了来,他给人家修车,换了人家的零件……”
“装置的时候搞错了的,他已经给换了过来。” 库图库扎尔小声告诉伊力哈穆,“你谈你的……”又向达吾提一挥手。
“郝玉兰给人看病,胡要钱,还跟人家要鸡蛋、要清油、要木头。再说,他们的猪老喝渠里的水,庄子上的社员反映可大了!泰外库说,要再见到他的猪放出来,就打死它!”
“什么话!”库图库扎尔拍了一下桌子,“这个时候打死汉族社员的猪,什么意思?反动情绪!没有脑子!”
库图库扎尔的骤然动怒和扣出大帽子,使大家霎时间面面相觑 。
库图库扎尔露出笑脸,向伊力哈穆和萨妮尔示意说:“你们也谈谈嘛!不要光坐着听嘛!”
伊力哈穆听得出,他的话里还有另一种含意,那就是达吾提和穆明说得太多了,该收一收了,同时,他们俩开始的牵扯到包廷贵夫妇的话题上该就此打住了。
但是达吾提并没有被吓回去,他想了想,说:“我认为教育汉族社员注意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并不是什么反动情绪。”
“那就打死人家的猪?”
“谁打死了?”
“为什么说要打死?”
“那只是气话。”
“气话便能那样说吗?”两个人接近吵起来了。
穆明说:“大队领导找包廷贵谈谈还是可以的嘛。告诉他,猪是可以养的,但要圈起来,这又不是什么坏话啊……”
“啧,穆明哥!您考虑问题也太简单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是维族,我是维族……” 库图库扎尔一一指了一下,“这一类的话由我们去说,会有什么后果呢?过上两年,人家会怎么分析呢?谁对包廷贵有意见,就请他去公社找赵书记去吧……”
“这么点事也去找公社书记?”穆明不同意地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