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七章(第3/4页)

“这样看问题,合适吗?”伊力哈穆再也耐不住了,他缓缓地,然而是有分量地说,“我们是中国共产党跃进公社爱国大队支部的成员,并不是什么维吾尔族支部的成员。怎么能够那样提出问题呢!”

库图库扎尔转过头来,不悦地眯了一下眼。很快,他眼珠转了转,让步地说:

“算了算了,好的好的,你们的意见理论上是正确的。我负责和老包谈谈吧。这又有啥意思呢!这是个个别问题嘛,没有什么代表性嘛!唉,达吾提兄弟,你批评我主持会议没有抓住中心,我看你也是鸡毛蒜皮哇里哇啦,比我还要抓不住中心呢!哈哈哈……萨妮尔,还是你谈谈吧,妇女们有些什么问题,嗯?”

“我先说说男人的事,”萨妮尔的话逗得大家一笑,“我们队的事情到底怎么办?乌甫尔哥撂挑子不干了。队里的工作乱七八糟……”

“怎么回事?”伊力哈穆问。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乌甫尔的岳父在苏联,来了信,要他们全家去苏联,听说已经领了苏侨证……” 库图库扎尔说。

“领了苏侨证?”伊力哈穆眼睛瞪了老大,“这不可能!谁不知道乌甫尔哥……”

“你先别这么说!” 库图库扎尔警告地指了指伊力哈穆,“什么这不可能那不可能,这年月什么不可能!你能相信谁去!你没看见县里的麦素木科长都变成了苏联侨民!”

麦素木变成侨民的消息使其他三个支委吃了一惊,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麦素木这个人我不了解,但是乌甫尔……您没有问问他是怎么回事吗?”

“我……没怎么问。如果他没有这事,为什么撂挑子不干?如果有这事,他就不归我这个书记管喽!我们大队、公社都管不了喽!另一国的人喽……听塔列甫同志说,就是有一些情况呢……唉,有什么办法?算啦,这个问题不要谈了,谈也解决不了,萨妮尔,跟你们的副队长再讲一下,让他把队上的工作抓起来!妇女工作方面没什么问题吗?”

“这两天,女社员出工的情况也不太好,还有人说,按照维吾尔人的规矩,女人本来就应该呆在家里……”

“是这样,落后意识还多得很哩。到南疆喀什一带,至今还有女人戴着面纱怕旁人看到自己的面孔呢!其实,越是戴面纱的女人越是……唉,你们哪里知道,她们在面纱后面想些什么?哈哈……” 库图库扎尔总算找到了一个有兴趣的话题,他眉飞色舞地想发挥一番。伊力哈穆打断他的兴致向萨妮尔问道:

“那话是谁说的?”

“我查问出来了,”萨妮尔挪动了一下身体,放大了声音,“不是别人,正是玛丽汗说这样的话!”

“真混蛋!等她病好了,我告诉民兵去敲打敲打她!” 库图库扎尔皱起了眉。

“看来,玛丽汗活动得很厉害。”伊力哈穆讲述了一下廖尼卡向他反映的情况。

“廖尼卡谈的情况,算数吗?”库图库扎尔冷冷地说。

“情况看来是可靠的,”穆明说,“四队的地主分子依卜拉欣也蠢蠢欲动。他的侄子买买提突然回来了,活动很诡秘,据了解,买买提也到过玛丽汗家里。还有一些身份不明的生人,在依卜拉欣家出出入入……”

“敌情是严重的,阶级敌人似乎也嗅到了国际国内的某种味道,他们的头脑正在发昏。所以,光让民兵去敲打,这是不够的,我考虑能不能在全大队范围内发动群众批判打击阶级敌人的破坏活动,打击歪风邪气,而更重要的是,耐心地向广大群众做细致的思想工作……”伊力哈穆说。

“就是应该这样。”达吾提和萨妮尔赞同地说。

“这个意见很——好!”库图库扎尔打了个大哈欠,“我们要开个大会,敲打敲打这几个地主。”他又打了个哈欠,叹气说,“我们的会开得太长了,今后要改进。主要责任由我负。刚才说什么?呵,对,批批地主。现在形势比较复杂,什么时候搞,怎么搞,开多大范围的会,这要请示公社。对这两个地主的活动情况,要整一份详尽的材料报上去,这件事是不是请伊力哈穆同志抓一抓。就这样吧,唔,还有什么?”

伊力哈穆思索着,达吾提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走到窗前,坐到了窗台上,他信目望去,突然发现了什么,他叫道:“里希提书记回来了。”

伊力哈穆赶紧奔过去,从窗口望去,夜色中从小渐大,出现了一个瘦削、稳健的身影。他披着光板皮大衣,戴着皮帽子,手里拿着个沉甸甸的马褡子马褡子,是一种装物用的口袋,本来是搭在马背或驴背上的,有时也可搭在人肩上。。这正是伊力哈穆昼思夜想的里希提。

人们迎了出去,从里希提那与初夏季节很不协调的打扮上,人们似乎感到了高山牧场的气息。显然,里希提刚刚下山,他只来得及把马安置起来。

里希提和伊力哈穆长时间地、热烈地互相问候着。伊力哈穆一口一个书记,这使库图库扎尔听起来很不舒服。尽管这里的农民有称呼别人已经卸去了的职务的习惯,但总不能当着现任书记的面叫另一个人作书记,何况,伊力哈穆已不是一般农民。库图库扎尔大声嗯了一声,向旁人做手势道:

“算了,时间也不早了,支委会就开到这里吧。”又专门向萨妮尔关照道,“你可以回去喽!女同志嘛,家务事多。”

“不,我还没有吃到里希提书记带来的奶疙瘩即酸酪干。呢!”萨妮尔也叫起书记来了,而且口气是那样亲昵。

“奶疙瘩,当然是有的,从草场回来的人,怎么能没有酸酪干呢!但是,先等一等,请你们看一样东西……”说着,里希提把马褡子打开,拿出一件东西,“咚”地扔到了桌子上。

“枪!”众人一齐惊叫起来。

一把锈迹斑斑的老式的盒子枪,发出一种绿霉、机油和铁锈混合的气味。伊力哈穆把枪拿到马灯近处,隐隐认出几个俄文字母。

“山上的斗争很激烈,”里希提介绍说,“牧主巴伊巴拉提疯狂地进行反动宣传,煽动叛国外逃,并且企图带走我们的大批畜牧。我们组织了对他的斗争,并且挖出了他的这一把枪。”里希提说到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您的气管炎……”伊力哈穆关切地问。

“好了。没事儿。”里希提继续说,“这枪是八十年前老沙皇侵占伊犁时,沙皇的一个军官送给巴伊巴拉提的祖父哈兹的。枪一直传到了巴伊巴拉提的手里。牧区民主改革的时候,巴伊巴拉提抗拒不缴,偷偷把枪埋在一棵松的山石下面。最近,巴伊巴拉提把枪起了出来,以为时机到了……看吧,老沙皇的阴魂还没有散……是不是有那么一些人,在继续着老沙皇的事业,从而唤起了哈兹牧主的子孙的一种什么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