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五章(第2/5页)
“……这样么?好吧,包廷贵夫妇和泰外库现在都在公社,等库图库扎尔同志来了我们研究一下。他们的造谣和闹事的情况很值得注意,有矛盾暴露出来,是好事。关键在于正确区分和处理两种性质不同的矛盾……对于阶级敌人的破坏活动,要坚决打击,对于人民群众内部的纠纷,要妥善解决……我过一会儿就到你们大队去……”
和赵书记通完话,伊力哈穆觉得踏实了些。他整了整衣装,走出大队部,准备迎接“闹事”的人群。
闹事的人群,走得比伊力哈穆估计的更快一些,伊力哈穆走出大队部没有多远,已经看见了一大群乱哄哄的人。他们激动地喊着、尖叫着、挥动着拳头。人很多,有从庄子上来的,更多的是一路上跟上来观看或者听到叙述和煽动以后参加进去又喊又叫的,总起来,还是喊的人少,看的人多。人群中间,被包围着的是库图库扎尔,显然,他还没有来得及走到公社,半路上就撞见了他们。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库图库扎尔嘶哑地大叫着。
“把泰外库放出来!”
“让他把养的猪圈起来!”
“把包廷贵交出来!”
“让包廷贵老实一点!”
人们七嘴八舌地叫着。
“你们简直是胡闹,是捣乱破坏!是反革命!泰外库的问题,由政府决定,你们吼叫什么?汉族社员养猪,你们为什么要干涉?你们这是制造争端,挑衅闹事!老老实实都给我回去!下地去!检讨去!你们以为世界没有了主人了吗?你们就不懂得什么叫害怕了吗?你们就不知道什么叫枪杆子、印把子了吗?”库图库扎尔的口气异常强硬。
人群静了一刹那,只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
“库图库扎尔书记,您把话说到哪里去了?您为什么给我们扣这么大的帽子!我们是人民公社社员,奉公守法,手无寸铁,我们不是反革命!”
这是亚森,狄丽娜尔的父亲。他宽脸大耳,银髯飘佛,声音洪亮,他的职业是木匠,宗教上又担任宣礼员的职务。他的任务是在规定的时刻,每天五次站在清真寺的穹顶上摊开两手分别放在耳后,拉着长声召唤信徒们做祈祷。由于这方面的长期实践,他说起话来也是一种深沉而又响亮的颤音。
“我们不是反革命!”
“少给我们扣帽子!”
人群应和着亚森老人的话语,又喊叫了起来。
在这群人里,亚森是唯一的老人,也是唯一的德高望重的一位人物。激动中,他仍然是相当合乎礼仪地继续说道:
“库图库扎尔书记,包廷贵在庄子上把人欺侮得够了!我们讨厌包廷贵,并不是反对汉族,更不是反对党和政府。泰外库阿洪拿起一块石头打了他的猪,是因为他放养的猪跑到了泰外库的园子里吃他种的菜。这并没有什么了不得。包廷贵也拿起石头打过旁人的牛、旁人的羊、旁人的鸡鸭,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泰外库抓走?难道一个维吾尔族社员和一个汉族社员吵了架,就一定是维吾尔族社员有罪吗?我相信,党的政策并不是这样的!”
“不准欺侮穆斯林!我们不是任人侮辱的牛羊!把高腰皮鞋和长虫赶跑!”一个在硬壳帽子下面露出女人般的浓密的长发的小伙子,歇斯底里地喊叫着。
“亚森木匠!亚森宣礼员!”库图库扎尔逼近亚森,手指几乎戳到亚森的眼睛上,您是什么人?请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您是宗教人员,您是宣礼员,您竟敢带头闹事,当众挑拨维吾尔族与伟大的汉民族的关系,您这是现行反革命活动,您要考虑一下后果。”
“……我挑拨什么了?什么后果?”亚森气得说话断断续续,连不成句。
“告诉您!我们有强大的军队,谁敢闹事,就枪毙!” 库图库扎尔把手猛地一挥。
“枪毙谁?”亚森颤巍巍地问道。
“乡亲们,要枪毙我们啦!我的妈呀!”尼牙孜带着哭音号叫起来。
“凭什么枪毙我们?我们再也不能忍受了!”长头发的小伙子喊道。
“不准枪毙我们!”
“要枪毙就枪毙高腰皮鞋!”
“干脆枪毙库图库扎尔算了!”
人群又七嘴八舌地乱喊起来。长发的小伙子趁势喊道:“你!把这个卑鄙的家伙揍一顿!把这个出卖我们的家伙揍一顿!”有些人应和着举拳向库图库扎尔拥去。
差不多同时,从不同的方向冲出了达吾提铁匠和穆萨队长。达吾提走到库图库扎尔跟前,伸开胳臂像一道栏杆一样地保护住库图库扎尔大喊道:
“不准动手!”
穆萨解开了绸子衬衫,露出了毛茸茸的胸脯,大叫道:
“你们吃了狗屎了吗?你们的脖子上支着的究竟是葫芦还是脑袋?你们的嘴刚刚从娘的奶头上拿下来吗?你们这些混蛋,傻瓜,笨伯,乌龟头子!谁敢动库图库扎尔书记一根汗毛!”
“打!打!打!”长发小伙子、尼牙孜两人喊叫着,人群激动而又混乱,似乎已经忘记了他们前来的本来目的,而是一心要哄闹一场。“闹”本身已经从手段变为目的了。但是,尽管有人喊叫,有人在空中挥拳,却并没有一个人真正动手,一些稍微上了点年纪的人反倒往后退了退。
正在这时,不知是谁把亚森向前一推,亚森扑在了穆萨身上,穆萨用胳臂一扛,亚森又倒在了众人身上。
“他们动手了,他们打了亚森大叔!”长发小伙子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怪叫。人们真的激怒了,推的、搡的、挥拳的,穆萨挨了几下,库图库扎尔从背后挨了一拳,帽子也打掉了,一直态度强硬的库图库扎尔脸吓得煞白。
“不要动手!”伊力哈穆不顾乱飞的拳头冲到了人群当中,混乱中,他也被人推挤着,“亚森大叔!”他又叫道。
“我在这儿哪!”亚森回答道。
他们这一问一答,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
“您们不是为泰外库的事来的吗?是不是?”
“是的,是的。”亚森连忙回答。
“究竟是谁告诉你们泰外库被抓走呢?”
“我们亲眼看到的。泰外库被抓到摩托车上,拉走了……”
“胡说!”伊力哈穆断然喝道,“我亲自送泰外库上的车,是公社通讯员找他去问一点事情。”
“说谎!他在骗我们!”长发小伙子说。
“泰外库的事情,由政府决定,该抓就抓,该放就放,该蹲监狱就蹲监狱,该枪毙就枪毙!你们喊叫什么!” 库图库扎尔说道。
“看,他们就是要枪毙泰外库!”尼牙孜说。
“不,”伊力哈穆说,“库图库扎尔书记,您说的情况不对。早晨,我一直和泰外库在一起。公社找泰外库去,是为别的事情,与包廷贵的死猪娃子没有多大关系。刚才,公社党委还来过电话。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应该直截了当地告诉乡亲们,泰外库根本没有被捕,你们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