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二十六章(第3/6页)

阿西穆的话使另三个老者莫名其妙,亚森在这一类事情上比较敏感,他连忙扶着阿西穆的膝头问:

“怎么了?牧业队的肉有什么问题了?”

“有什么问题?”气愤、恐惧、痛苦使阿西穆话说得结结巴巴,“他们要卖自死的羊肉!”

真像是晴天的一个霹雳,三个老者的脸色都变了。马文常的手哆嗦着,几乎昏倒在那里。亚森眼睛瞪了老大,追问:“谁说的?谁说的?”就连思想进步、劳动积极、爱社如家的斯拉木也慌了:“难道有这样的事?”他问。但是他知道,老实巴交的阿西穆是从来不会说谎的。

亚森追问着情由。阿西穆却眼看别处,不再说话。

“其实呢,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喽,” 库图库扎尔用一种缓和的口气说,“从唯物主义者看来,谁宰、宰不宰,都是那么回事。” 库图库扎尔沉吟了一下,看到自己的这句话收到了在死尸身上踢一脚犹言“落井下石,火上浇油”之类。的效果以后,把话锋一转,“我当然反对他们卖不洁的肉,别的道理不好讲,至少还要讲卫生嘛,防止传染病嘛,而且总不能骗乡亲们!可是伊力哈穆……”他好像是自觉失言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子,“算了算了,不要再谈这个事了,传出去影响不好,各位兄长,您们再不要问这个事情……”

四位老者走了。他们走的时候情绪变成了愤怒、疑惑和惶惶不安的了。同时,在不同程度上,也都觉得与库图库扎尔更亲近一些了。

送走了客人之后,库图库扎尔把大盘子里的剩饭归置了一下,冷冷地一笑。接着考虑到下一个准备用剩饭招待的,对他来说也是有用的人——尼牙孜泡克。

从这一天起,围绕着伊力哈穆企图(有的干脆说是已然)把死羊肉卖给社员的各种传言,迅速地散布开来。开始,绝大多数人是不相信甚至嗤之以鼻的,但是,说的人太多了,“或许可能吧?谁知道呢?”渐渐地人们忧虑起来。说法也越来越严重,牵扯的面越来越广,问题越提越深。“当然啦,伊力哈穆是不在乎我们的传统的生活方式的,他是跟里希提走的,里希提,早就不信这些了。里希提的老婆就是汉族,她连菜籽和黑夜两个词儿都辨别不清楚指汉族往往发不准小舌音。,语言异己的人心术也是异己的……你们想想,里希提的儿子埋葬的时候,念《古兰经》了吗?”有人说。

“其实,库图库扎尔虽然懒一点,他还是我们的人。他暗地里还守着我们老年间传下来的规矩礼法。你们看,封斋月他白天从来不上别人家去,自己也不吃饭喝茶。来了客人,特别要是上边来了干部,那他没有办法,不能说我在封斋呀,只好陪着客人吃一点。但是开斋的时候,他比别人晚一天如在斋月因故未能坚守封斋,开斋时可延后一天以为弥补。。可伊力哈穆、里希提不同,他们的心早就变了异类啦……”“你们听说了吗?现在伊力哈穆和里希提联合起来要收拾库图库扎尔呢……”

这些话说的最多的是尼牙孜。剩抓饭,好言抚慰和许诺,还有赠送的一双半新套鞋发挥了巨大的威力。他从早到晚逢人就讲伊力哈穆的骇人听闻的“罪行”,在合作供销社门市部,在田间地头,在路旁桥头,在水磨,在吸烟和别人对火的时候,在上茅房的时候,他反复地叙述着、描绘着、发展着、评论着伊力哈穆卖死肉的事件,他绘声绘形、眉飞色舞、口吐白沫、声泪俱下,他像着了疯魔一样地除了通过这件事败坏伊力哈穆的名誉以外把一切别的事都忘了……特别是在水磨房那一次,他给所有去磨面的相识的和陌生的人们讲述这个事情,他的声音竟然盖过了机器的隆隆声,他叙述的鲜明而又可怖的情节使磨面者发出了阵阵刺耳的尖叫……

就在库图库扎尔招待四位老者的同时,在公社党委书记赵志恒同志的办公室,赛里木、赵志恒、公安特派员塔列甫,以及新近从州党校学习回来的玉赛因社长正在研究库图库扎尔和爱国大队的问题。

“……我同意赛里木同志的看法,”赵志恒说,“现在是时候了,应该解决一下库图库扎尔的问题。看来,他到底在一九六二年是个什么角色,情况相当复杂。据了解,他本人还是坚定的,一九六二年五月,他正让他的养子库尔班打土坯盖房,这当然不是思想动摇的表现。伊力哈穆也讲过,对于当时冒充苏侨要走的麦素木,他的态度也还鲜明。但是,热依穆和伊力哈穆反映的情况,又很可疑……”

“特别是乌尔汗说的情况,使我听了都吓了一跳,”塔列甫插嘴说,“如果伊萨木冬竟是他叫走的,而他本人又隐瞒不谈,这个事情就严重了。现在,关键是把乌尔汗提供的这个新情况闹清、落实……”

“您别着急,”赵志恒向塔列甫做了一个手势,微微一笑,“最好是找一位女同志去和乌尔汗谈一谈。我早说过,七队的小麦被窃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随着大队阶级斗争盖子的揭开,群众觉悟的提高和社会主义教育的进展,也终究会搞清楚它的原委。至于库图库扎尔,至少,他是一个不诚实的、喜欢说假话的、有点两面三刀的人。他是一个好逸恶劳、脱离群众、不讲党的原则,而且还有些手脚不大干净的人。库图库扎尔对于伊力哈穆的控告,带有恶意打击甚至诬陷的色彩,因为,我很清楚,在对待乌尔汗、廖尼卡、包廷贵、泰外库这些人的态度上,自相矛盾、言行脱节、前后不一、混淆敌我的不是伊力哈穆而是库图库扎尔自己。一九六二年乌尔汗一回来,他就要组织批斗,但是回过头去,他老婆又跑去与乌尔汗来来往往,他又给找儿子,今年割麦子的时候,他竟深夜跑去吃烤肉,谁知他搞的什么名堂……”

“库图库扎尔一九六二年不会有什么问题吧?那样一说可太玄乎了……”玉赛因社长说。这是一个循规蹈矩,非常注意上下左右的关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常常充当息事宁人的角色的“好”社长。他不乱说话,态度谦虚和蔼,不管问起谁来,几乎没有人说他有什么毛病,不管搞什么运动,都是群众意见最少的一个干部。他说了这么一句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因为他确实不相信一个在自己的身边土生土长、工作多年的干部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问题。

“也难说,”赛里木笑了,“现在我们暂时不提一九六二年的问题也好,要慎重,要再好好调查一下。我们先抓必要解决也可能解决的问题,我的意见一个是用整风的精神在党支部会上对库图库扎尔的思想作风、工作态度、群众关系等几方面提些批评意见。再有就是把大队工厂的问题和七队队长的问题解决一下。饭总要一口一口地吃,事总要一件一件地办,在这个过程中,看他的态度,再考虑大队领导班子是不是需要作一些调整……我看,本来库图库扎尔当第一把手就是个特殊情况,是麦素木在这儿搞了鬼。反正党内有正常的民主生活嘛,年终总要总结、改选嘛……你们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