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关何处(第11/12页)

你知道吗?王龙飞语带忧伤,从小到大,我是一个没有家的人,我的母亲为了让我活下来,把我过继到了舅舅家,从此我要改口喊母亲为姑姑,她也死心塌地认我作侄子,就是怕我夭折。而我的舅舅舅母对我既亲近又客套,始终把我当外甥看待。我在两个家里都是亲戚身份,因此我的故乡也模糊沦落了。特别是我外出读书工作,有了自己的家庭之后,我向后望去,多少村庄烟雨中,故乡已经朦胧幻化,我已经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

他的舅舅家在高乡。我提出也想去高乡看看,但是王龙飞拒绝了我。和他分别后,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写了一个关于祖先的故事。我把故事发到王龙飞的信箱,给他留言说,我相信有命运之说,但我不相信诅咒和奇迹。

第三序列:故事

1 人类的始祖

在《圣经》中,上帝起初创造了亚当,看到亚当无人相伴,颇为寂寞,又取出亚当的一根肋骨造出了夏娃,他们得以每天在伊甸园里悠游。亚当是男人,而夏娃是女人。男人和女人有什么区别,以及能做什么坏事,他们并不知道,直到夏娃受到蛇的诱惑,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子,也让亚当吃了,他们才第一次看到了对方的裸体及其寓意。他们因此触怒了上帝。上帝把他们赶出了伊甸园,亚当和夏娃的后代必在尘世里受苦。虽然失去了上帝的挚爱,亚当和夏娃的子孙依旧繁衍滋生,开枝散叶,蔚为大观。

在中国诸多神话故事中,女娲神用泥土仿照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捏出了人类,数量是一批。这些泥人获得生命之后,像泥丸一般在大地上无所事事地跳来蹦去。女娲为了约束他们,给他们分出性别,又传授他们以“周公之礼”,使他们掌握了男女结合造人的方法,自此组成家庭,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就无穷尽了。

上举两例,说明在西方(古希腊一支),始祖是亚当,亚当生出夏娃(象征意义),亚当和夏娃结合生出第一代,然后血脉代代延续(现实意义);而在东方(中国一支),始祖是一批泥人,这批泥人在获得性别之后繁衍了后人。故此,西方人士认祖归宗,上溯到亚当夏娃这里,发现了“原罪”,所以他们信奉所有人都是“兄弟姊妹”,要“爱邻如己”。东方人氏查询族谱,沿着线索,最终找到的是一批泥俑。一批泥俑而非一个泥人,在某种程度上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其心可诛”做了注脚。问世之初,这批泥人想必就会经常起争端闹摩擦,轻则口沫相向,重则祷戈相见了,长此以往,在风化销蚀的作用下,也就难免一盘散沙了。

始祖者,不过是后世子孙根据自己的心性嘴脸投射出来的影像而已。若有不肖子孙,只是因为子孙不肖而已,跟始祖没有什么关系,让始祖受到牵连实在是不公平。

2 姓氏的枝杈

亚当和夏娃生下第一代,然后第一代生下第二代。随着代数更迭,家族越来越庞大,二代三代的时候,已经开始通婚。

在层数不穷的代际和繁若星辰的幸存者中间,个体区别不再是男女性别这么简单。男男之间,女女之间,如果每次都用外部特征去辨别差异,耗费心力不说,还会糊涂混淆,张冠李戴李代桃僵这样的事层出不穷。为了予以区别,姓氏被规划得越来越细,开始的时候,估计只有少数重要显赫之士才享有姓氏,其他的人只有一个绰号。在早期的中国,简单地称之为“氓”。在早期的英国,可能一个村庄所有的年轻人都叫“约翰”。

中国在宋朝的时候,就统计出了“百家姓”。在“百家姓”中,“王姓”排在第八位,可见在宋朝的时候王姓人口众多,已泛滥成一个泱泱大族。在中国2014年人口普查的时候,王姓已经跃居第二位,达到八千八百九十万之巨,比德国总人口多出了六百多万。这多出来的六百多万人口,已经接近瑞士的总人口。

3 代际的更迭

很难想象,假设王姓之人抱团在一起,无论是成为一个国家或者民族,那该是一股多么可怕的力量。让人欣慰的是,王姓散落在全国各地,两个王姓之人相遇于途,最多也就会说声“五百年前是一家”这样的套话,然后再无联系,彼此消失在拥有十三亿人口的茫茫人海中。

五百年大概诞生二十五代人,也就是说,努力奋勇回流,向上追溯到二十五代,同姓之人大致可寻找并确定五百年这个阶段的共同祖先。

即使有完整的族谱,想要追溯到开天辟地、三皇五帝时期的祖先,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即使有图谱,我们的记忆可能维持在三代和五代之间,也就是三服和五服,三服而内的称之为血亲,五服之外的可以通婚了。

像王龙飞,有赖于其兄王龙宝、王志伯王庆祥等伯叔辈的讲述,还能记得祖父王成奇的经历。因为年代久远,加之王志伯和王庆祥等人也已经年老忘事,对他们的祖父王贺仁所知愈发少了,只知道王贺仁从外地迁到王家湾(那时还不叫王家湾,是王姓在此扎根之后,才得名),其余一概不知。

这么说来,我们姑且可以把王贺仁视之为王龙飞他们这个家族最近的一个祖先,王志伯、王志庆、王庆祥、王国庆、王国生等人,以及他们的后代(王龙虎、王龙宝、王龙飞、王云龙、王云祥等人),都是王贺仁的后代子孙。这完全可以在家族的墓碑上看出脉络和线索。王贺仁之上的无数代祖先,已经成为王贺仁身后殷实漫漶的背景,虚无缥缈,若有若无。

4 祖先的奋斗

王贺仁是摇着一条破船来到四叉河地区的。当然,他也可以推着一辆独轮车来到这里,脖子上挂着一串草鞋。王贺仁是逃荒来的,他的身后是饥馑的追兵。他在他的故乡草草埋葬了饿死的父母以及其他亲人,在坟前暗暗祷告,他要走得远远的,只要不弃尸路旁,他就会在把所有草鞋都走烂了的地方安营扎寨。

不过,一个吃不饱饭的人,推着一辆独轮车,独轮车上势必还要放上一些生活用品和农具,不能保证他能走出多远的距离。

尤其是在江南水乡,摇着一条破船踏上征途,省力不说,沿途还能保证自己吃到点东西,采点野鸡菱,下河摸点螺蛳河蚌,或者钓些鱼虾,总能塞点东西进肚子去。

在这点上,虽然王志伯等人并不确信,我们倒是可以深信不疑:王贺仁应该是从水路抵达这里的。

王贺仁驾着一条破船,在江南密如蛛网的河道里穿行,渐渐感到困惑:原来,沿着所有的河道,适合居住的地方都已经有了捷足先登者,有的居住地还颇有规模。这些原住民并不欢迎新来的陌生人,察觉到他想靠岸,就用石头砸他,还扬起渔叉、锄头、镰刀等危险的东西,恐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