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1/12页)

当时,我也觉得骆驼说得有道理,默认了……可我没想到的是,骆驼竟然拔刀这么快!这天骆驼穿了一件半袖的白汗衫,那血很快就把半个汗衫给浸红了!我扑上去,两手(鼓起)捂住骆驼的刀口……说:骆哥,你不要命了?走,赶紧上医院!

骆驼手攥着刀柄,咬着牙说:兄弟,你走!我必是死在这里!不为钱,为我瞎了眼,交了这么个朋友?!我对不起兄弟们,我这叫自裁!一罪谢天下呢……

骆驼是真疯了!刀子已进去半寸多了,我看骆驼手猛攥着刀柄,竟还有往下按的意思……我大叫:骆哥,你……醒醒!“老蔡”,“老蔡”说了,再等十分钟,他马上就到!

这时候,一直到了这时候,骆驼胸前已血红一片……老万怔了片刻,他终于想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知道,万一出了人命,一旦东窗事发,上边真的追查下来,他就彻底完蛋了!……于是,他两手一抱拳,说:哥哥,服了。我服了……我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头次见,还有比我更流氓的。等着吧。

说着,老万进了套间,一会儿功夫,从里边拿出一捆钱来。他把钱往桌上一撂,说:这是十万!带给你治伤的……够了吧?

我一看,钱,终于逼出来了……就拥着骆驼说:骆哥,老万已把钱付了。我看就算了。刀刀刀,刀千万别拔出来,拔出来就见风了!走,咱赶紧上医院!……说着,我提上那捆钱,往包里一装,推着骆驼就往外走……骆驼不走,骆驼大叫着:兄弟,我不走。你别拉我!我是为钱么?尊严!我是为尊严!……说着,骆驼“吼”一声,哭了。

出了杏林会馆,骆驼紧抓住我的手,低声说:快,快走!……这时候,我发现,骆驼脸色惨白着,浑身都在发抖!他的手抖得更厉害,几乎瘫在了我身上。

等我们上了出租车的时候,骆驼还回头望了望,喘着气说:……没人追出来吧?

我说:没有。

出租车拐了一个弯儿,我对司机说:师傅,快,去医院。

……骆驼前胸上的刀口有一寸多深,在医院急诊室缝了七针。医生说:真是万幸。偏一点就扎到冠状动脉了!再深一点,就伤了脏器了!……包扎后,骆驼悄声告诉我:兄弟,别担心。我那刀,在酒里泡了一夜,已消过毒了。

是呀,我们终于拿到钱了,可我们并不快乐。骆驼身上缠着绷带,象伤兵一样。出了医院大门,我跟骆驼互相看了一眼,这一眼,是“诛心”地一眼!

骆驼说:……那“胡同串子”,骂咱什么?

我说:流氓。

我们都是读书人,我们是学历史的,古风何在?——(后来,社会上广泛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那就是骂我们的呀!

骆驼眼里突然涌出了泪水,喃喃地说:……兄弟,贱么?

我说:贱。

骆驼流着泪说:真下贱哪!兄弟,以后,咱再也不干这样的事了。

路上,走在道路两旁的树荫下,北京在我们眼里变得美丽了。迎七一呢,到处都摆满了鲜花。虽然夏天很热,但我们的心情已渐渐地好起来了。我们两人找了一处干净的、有空调的饭馆吃了顿饭,稍稍地喝了些冰啤,举手投足竟然又重新找回了些“文化人”的感觉。

可是,当我们再次打车回“地下工事”的时候,出租车刚开了一百多米,骆驼突然说:停。师傅,停车……我说:怎么了?骆驼二话不说,抢先下了车。我只好也跟着下了车。

骆驼把我拉到了路边上,小声说:咱们不能回去了。咱们别回去了。

我说:房间还没退,东西还在哪儿呢。老万……?

这时候,骆驼脸上出现了一丝羞涩。他吞吞吐吐地说:兄弟,还是别回去了。咱另找一家宾馆,先住下再说。

我看着骆驼的眼睛。骆驼的目光一向锐利,可此时此刻,竟然有些躲闪,有些暧昧……我说:到底怎么了?

骆驼吭哧着,说:兄弟,瓦不上光,哥哥张不开嘴呀。

我说:都到这一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吧。

骆驼脸一红,有些为难地说:前天晚上,小莉当班时,我听见、她、在洗脸间呕吐呢……

我急了,说:你招惹她干什么?就一胖妞。

骆驼赶忙解释说:兄弟,我没招惹她。我真没招惹她,是她招惹我的……这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那时候,咱们苦哈哈的,太闷了,我唱了一曲“花儿”,谁想,她推门就进来了……

我十分惊讶!就在那个地下工事里,就在那个用五合板隔成一间一间的格子房里,就是那个三米见方、有一顶点儿动静隔壁都可以听到的“囚室”一般的地方,骆驼竟然把事办了?!况且,骆驼身有残疾,他只有一只胳膊,魅力何在?

我说:骆哥,你可真是个风流才子呀!到哪儿都不省心,让我给你擦屁股?

骆驼碍口,骆驼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脸,说:哥哥该打,哥哥一盆烂酱,委屈兄弟你了。哥哥这厢有礼了,给你赔罪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

不管怎么说,骆驼还是仁义的。当我们在一家宾馆住下,坐下来分钱的时候,骆驼先是(执意地、不容拒绝地)把五万块钱推给我。这钱是骆驼用血换来的呀!……尔后又从自己那五万里数出一千块钱,装在一个小信封里再次推给我,说:兄弟,不好意思,拜托了。你回去收拾东西的时候,把钱捎给小莉。虽然就一次……不管她怀没怀(孕),咱是男人,都要负责。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接着,骆驼又说:咱们要去南方。这钱,是咱们去南方打天下的本金,得省着点用。但是,要记住,咱哥俩还欠着债呢。寥兄一万,朱兄一万。这是死债。一定要还的!将来,咱哥俩亮活了,加倍还吧。

我郑重地点了一下头。骆驼大气,这也是我佩服他的地方。

第二天,当我提心吊胆地回到那个“地下工事”,办完了一切手续,将要离开的时候,我在地道口站了很久很久……我们在北京的“地下工事”里住了半年多,那日子很苦,恍若世,可要走的时候,却还是有些留恋。